白夜愣愣地望着这个忽然让自己觉得有些陌生的少年,似乎被对方的话语惊住了。
但是她很快回过神来,并且露出一丝好笑的目光。
“和你一个想法的少年人,我见过很多。甚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经这样想过……”她的脸上浮现起一个无奈的笑容,像是宠溺的父母面对叛逆的孩子,“可是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这个想法是很幼稚和可笑的——人活着就是要适应世界,而不是让这个世界适应自己。白辰,你想得太偏激了。”
这个时候,她总算感觉到,面前这个看似早熟的少年终究还是个孩子。
“或许你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每一个有梦想的人小时候都这么想过,可到头来却被世界改变了自己。”
“世界哪有那么容易改变?那是由人类成千上万年的精神和物质堆砌而成,比最坚固的堡垒还要坚固,比最严实的牢笼还要严实,坚不可摧,根深蒂固,积重难返……你,有将它打破的力量吗?”
“白辰,人要学会妥协。”
她语重心长地说,如同在教育自家离经叛道的弟弟一样。
而白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下方的夜景。如墨的夜色笼罩下,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横街窄巷之间,仿佛一张纵横交错的网,覆盖着整个都市。
他又想起了前不久的那件事——为了伸张“正义”,他满怀期待地给秦江郡的官员们投信。时隔半月,现在回想起当初的心态和行为,却觉得自己实在太幼稚了。
甚至都羞于启齿。
直到认识了白夜,认识了江小雪,通过一些渠道才了解道,那时候他们所笃信的正义与公理就像一个笑话——那不过是一场政治斗争的结果。一个人想趁机掰倒另一个人,最终却没有成功,于是才有了那么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剧。
整个过程中,没有正义,没有公理,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博弈。
而这就是这个帝国的规则。
他知道,白夜说得没错——世界的力量太强大,人要不学会妥协,只会被它碾得粉身碎骨。
这个世界的绝望在于,我们每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不公平在身边发生,看着罪恶在不远处徘徊,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见义勇为的被骂作白痴,冷漠无情的被视为平常,直言无讳的被锁入牢狱,虚言奉承的被捧上高台……学会妥协的人越来越多,敢于抗争的人都已死在路上,或者遍体鳞伤。
但是,妥协就可以获得想要的结果吗?
而一个人,到底该选择什么——活着当个傀儡,还是死去成为勇士?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
这一刹那,白辰想了很多很多。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像现在这一刻那般清晰。
“不过,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好,让所有人都能幸福……虽然我还没有能力去改变它,但是至少,不能让它改变我自己。”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他用这一句话给这场突如其来的争论画上了句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一时间,这两个各有故事的人各自倚在栏杆上凝望远方,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白夜率先发出一声轻笑,似是故意用笑声驱散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说:“好啦,我只是上来和你聊聊天,却扯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看来,我这儿的小池塘是容不下你这条大鱼了。本来还以为可以说服你呢,没想到,你这个人真是固执得有些任性。”
“我也这么觉得。”说着,白辰也笑了起来。
那是一种由衷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仿佛一下子把埋在心底的陈年旧物全倒了出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再过几天,我可能就要离开苏阳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以后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就打我的电话吧,我会帮忙的。”
他看得出来,白夜之所以那么执着地想拉自己加入自由盟,肯定是有原因的。
多半是这个组织近期内遇上麻烦了。
之前在江小雪的事务所工作,为了方便联系,他也买了一个手机——虽然是老掉牙的款式,但对他来说够用就好。
此时此刻的白辰并未曾想到,这个电话的承诺竟然应验得那么快,以至令人毫无准备。
……
三天后,白辰来到银湖大厦的事务所,打算与江小雪等人告别。
但是到达的时候,却发现事务所里人去楼空,玻璃大门紧紧关闭,就像周末休息一样。他只好隔着门用念力拈起前台上的一支笔,写下了一封离别信,静静地放在那儿。
去往天海郡的火车票已经买好揣在兜里——那个帝国东部的临海城市,他早就想去见识一下那儿灯红酒绿的繁华。这一次使用比较正常的交通方式,顺便可以欣赏沿路的风景。
下午,他背着仅有的一个斜肩背包的行李,来到了火车站。
火车准点停靠在站台上,站内的广播已经开始催促乘客们检票上车。白辰站在检票的队伍里缓缓向前挪去,就在快要轮到他的时候,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江小雪的号码。
他想应该是对方看见了自己留信后的回电,于是一边把票递给旁边的检票员,一边接通了电话:“喂?”
“白辰!你在哪里?”电话那头意外地传来了江小雪焦急的声音。
“我在火车站。怎么了?”说话时,他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火车的车厢。
“酒吧那边出事儿了!白姐有危险,她已经藏起来了,但是他们来了好多人……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找你……”江小雪急得快哭了,说话语无伦次起来。
白辰心里“咯噔”一声,脚步停了下来。
“你在哪?我去找你。”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
“东区天华广场二楼的百吉超市。我不敢停留,后面有人跟踪……”
“等我。”
他干脆利落地挂掉了电话。
“喂,小伙子,你还上不上车了!不上别站这门口碍事,行不?”
这时,后面的一个旅客不耐烦地叫了起来。
可还没等他再多抱怨一句,却见站在面前的白衣少年猛然一个转身,像风一样从他身边刮过,短短数息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