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点说:“只因我做了一件荒唐事,老师不让我进学堂了。”
南宫适吃惊地问:“荒唐事?以师兄之才德,这‘荒唐’二字从何谈起?”
曾点只好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南宫适听了,也觉为难,自语道:“他老人家最讲父慈子孝。你们父子既然做出了不慈不孝之事,恐怕要费一番周折了。”
曾点恳求道:“师弟,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你就给想法说和说和吧!”
南宫适想了一会儿,爽朗地说:“今天是四月十五日,老师一定在院中同弟子们赏月述怀。你们可提前在东院等着,待他讲得高兴时,就从便门悄悄走到他面前。只要他一张口同你们说话,你们就诚心诚意地认错,难道他能把你们赶出学堂不成?”
“好主意!”曾点兴奋地说。“多谢师弟了。”
南宫适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呢!”
曾点仍不放心,又恳求道:“师弟,今天夜晚就烦请你亲自到场,为我们寻求时机吧!”
南宫适说:“以我的咳声为号。我连咳三声,你们就从便门闯进去。”
曾点父子再三道谢。
天黑不久,月亮便爬过了东厢房屋脊,又从稠密的槐树枝叶间爬上树梢。
孔子和学生们坐在学堂庭院里谈天述志。
学生们各自问自己关心的事情,宰予说:“老师,而今通常的做法是,父母死了,子女守孝三年。弟子觉得,这样做时间太长了。君子三年不去演习礼仪,礼仪定然会废弃掉;三年不去演奏音乐,音乐定然会失传。经过一年的时间,陈谷就已经吃完,新谷又收下来了,时间已经够长了。何必非三年不可呢?”
孔子说:“父母对子女的养育之恩太深厚了。他们去世后,不到三年,你就吃那白米饭、穿那锦缎衣,安心不安心呢?”
宰予神情坦然地说:“安心。”
孔子生气地说:“你觉得安心,你就那样办吧。君子在守孝期间,吃美食不觉得香甜,听音乐不觉得快乐。既然你觉得安心,你就那样办好了。”
颛孙师一直想回陈国从政,问道:“一个人达到什么境界方可从政呢?”
孔子说:“尊重五种美德,排除四种弊端,就可以从政了。”
“五种美德是什么?”
“其一,君子给黎民以好处,而自己却无所耗费;其二,君子役使百姓,百姓却不怨恨;其三,君子求仁求义,却不贪心;其四,君子泰然庄重,却不能骄傲;其五,君子威严,却不凶猛。”
颛孙师有些不解地问:“给黎民以好处,而自己却无所耗费,这怎么能办得到呢?”
孔子解释道:“这要因时因地而宜,就黎民能得到益处的事情而使他们得到益处,怎会使自己有所耗费呢?选择适当的时机役使百姓,百姓怎么会有怨恨呢?自己需要仁德便得到了仁德,又贪求什么呢?无论人多人少,无论势力大小,君子都不能怠慢他们,这不是泰然庄重却不骄傲吗?君子衣冠整齐,目不斜视,庄严得使人望而生畏,这不是威严却不凶猛吗?”
颛孙师说:“请问四种恶政是什么呢?”
孔子说:“四种恶政是:暴虐、急躁、毁坏、小气。不教而诛谓暴虐;急功近利谓急躁;反复无常谓毁坏;贪婪悭吝谓小气。”
颛孙师又说:“请问什么样的人可以叫做仁人?”
孔子说:“能够时时处处实行五种美德,便可以称做仁人了。”
“请问实行哪五种美德?”
“庄重、宽厚、诚实、勤敏、慈惠。”
“请讲详细点好吗?”
“庄重就不致遭受侮辱,宽厚就能得到黎民百姓的拥护,诚实就会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就能政绩卓着,慈惠就可以役使下人。”
颛孙师又问:“怎样做才能使自己处处行得通呢?”
孔子说:“只要言语诚恳老实,行为忠厚严肃,纵然到了别的国家,也能处处行得通。若是言语欺诈无信,行为刻薄轻浮,就是在本乡本土,也是行不通的。一个君子应该做到:当他站立着的时候,就仿佛看见‘诚恳老实、忠厚严肃’几个大字摆在面前;当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又仿佛看见‘诚恳老实、忠厚严肃’几个大字刻在马车前的横木上。要把这八个大字当成座右铭,时刻检点自己的行动,才能够处处行得通。”
颛孙师高兴地说:“太好了!老师,我要把‘诚恳老实、忠厚严肃’这八个大字作为座右铭,写在衣带上。”
孔子望着晴如洗、蓝如水的天空感叹道:“颛孙师啊,我似乎可以看到你那颗诚实的心了!”
颛孙师惶恐不安地说:“弟子一定努力照这个目标去做!”
闵损问:“老师,请问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作孝子?”
孔子说:“闵损啊,你就可以称作孝子了。继母虐待你,不仅不以怨报怨,反而为继母讲情。有这种德行的人,还称不起孝子吗?”
曾点父子在东墙外听了好久好久,虽有所教益,却没有心思听,急得直兜圈子。
南宫适觉得时机已到,连咳三声。
曾点和曾参闻声闯进门来,走到孔子面前倒身拜道:“弟子曾点(参)拜见老师。”
看到这般光景,孔子的怒气早已烟消雾散了,说道:“你们站起来叙话!”
曾点和曾参同声说:“弟子遵命!”说着爬起来,侍立在一边。
孔子板着面孔说:“你们可知错吗?”
“知错。”
“错在何处?”
曾点说:“弟子错在不该因一点小事责打儿子。”
孔子又问曾参:“曾参,你错在何处?”
“错在……”曾参不知所以然。
孔子提高嗓门说:“曾参锄断了冬瓜秧,本是件极小的事情。曾点,你身为父亲,竟然重打了儿子一顿,这为不慈。曾参是周天子的黎民,你随便打他,这为不忠。”
曾点一听,吓得浑身发抖,重新跪下说:“弟子知罪!”
孔子接着说:“曾参,你父亲打你,应该躲开。你非但不躲开,还甘心情愿地挨打。挨了打,又装出笑脸,用弹琴以宽慰父亲的心。你想想,这不是陷父亲于不仁不义的境地吗!”
曾参也跪下说:“弟子知错了。”
孔子的心软了,疼惜地说:“你们俩起来吧!”
曾点和曾参从地上爬起来,在一边落座。
孔子说:“弟子们,为人在世,一定要把这仁义忠孝铭记在心!”
学生们齐声说:“弟子知道。”
孔子问:“你们可知道必须这样做的道理?”
有若抢着回答道:“仁以孝为根,孝以仁为本。一个人假如能够孝顺爹娘,敬爱兄长,是决然不会犯上作乱的。”
孔子对闵损说:“闵损,你是一个仁孝兼备的人,何不谈谈你的见解呢!”
闵损有点拘谨地说道:“弟子只知如何做,并不知如何说。”
孔子称赞道:“好啊!只要会做就行了,何必一定要会说呢?摆出伪善的面孔、讲着花言巧语的人,还有什么仁德可言呢!”
月挂当空,也不知什么时候飞来了几片淡淡的白云,把它装扮得更加洁美无比了。
夜尽管仍有寒意,孔子却毫无倦态。他欣赏了一会儿充满神秘色彩的夜空,忽然问道:“曾参,你也有自己的座右铭吗?”
曾参羞羞答答地说:“没有。不过,我有自己的遵循。”
“哦?”孔子惊奇地说。“你说出来让我听听!”
曾参毕恭毕敬地说:“我每天至少三次检点自己的作为:其一,检点自己替别人办事是否做到了尽心尽力。其二,检点自己与朋友交往是不是忠诚信实。其三,检点老师传授我的学业是不是认真复习过了。”
孔子由衷地笑着说:“你这三点都很好,若能天天这样检点自己,何愁成不了君子呢!”
颛孙师问:“这三点能称上座右铭吗?”
孔子说:“若果真能做到这三点,则是很好的座右铭了。”
学生们默然不语了,各自用曾参的这三条检点自己的作为。
停了许久,孔子感叹道:“弟子们,你们要记住:在父母面前,就孝顺父母;离开自己的住所,就敬爱兄长。要谨言慎语,只要说话,就必须诚实可信。同时,还要广泛地博爱大众,亲近有仁德的人。这样躬行之后,若再有余力,就去学习古代的文献。”
孔鲤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旁,低声说:“爹,夜深了。你回房歇息了吧!”
孔子望着宁静的夜空。忽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亮带飞向了天边。众人猜不透这其中的奥妙,惊叹了一阵,各自带着一大堆疑问回房歇息。
第二天,孔子给学生们讲了一个时辰的《易》,望着满庭院的春光,又想起了昨天夜晚的明月,两相比较,一阳一阴,相互交替,也不知有多少弄不明白的道理。他站在学堂门前,被阳光晒得浑身暖融融的,突然觉得庭院中好像缺了点什么。两只喜鹊在槐树枝头鸣叫,孔子心想:“应该在庭院中再栽几棵树,可栽什么树好呢?”
颛孙师趋步近前问道:“老师,读书人怎样做,才叫做达呢?”
孔子一怔。反问道:“你所说的达是什么意思?”
颛孙师早有所思,不假思索地说:“在主公手下任卿大夫就一定有名望,在卿大夫手下任总管也一定有名望。”
孔子说:“这叫闻,不叫达。”
颛孙师脸上飞起一层红润,急巴巴地问:“什么叫达呢?”
孔子将腰板挺直,郑重其事地说:“一要为人正直,二要遇事讲理,三要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四要善于观察别人的颜色,五要从心里愿意对别人退让。这种人,任卿大夫时一定事事行得通。至于闻,就是表面上似乎爱好仁德,实际行为却不如此。可是,自己竟然以仁人自居而不加疑惑。这种人,不仅做官的时候会骗取名望,居家的时候也一定会骗取名望。”
颛孙师连连点头:“弟子明白了。”
孔子问:“颛孙师,我想在这个庭院再栽上几棵树,你说栽什么树好呢?”
颛孙师说:“我喜欢果树,春季花枝招展,秋季果实累累。”
子路凑过来,高声说道:“我喜欢白杨,高大挺拔,有顶天立地的姿态。”
颜回也凑了过来:“我喜欢柏树。老师,应该在这里栽柏树。”
孔子笑着说:“对呀,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我同意颜回的见解。”
众学生一齐向颜回投以羡慕的目光。
“不过……”孔子接着说。“我更喜欢桧树。它几乎具有各种树的特长。论树干,高大而挺拔;论树冠,方圆而宽大;论枝叶,稠密而不凋;论果实,诚实而无华。”
子路说:“那就栽桧树吧。”
孔子脸上显出了惋惜的神色,说道:“眼下已过植树季节,待明年春天再栽吧。”
“老师,你年纪……”子路自知失言,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像犯了大错似的垂首站在一边。
颜回说:“老师,栽树最重要的是不要伤根。待弟子去央求卖树苗的人别伤树根,多带土来,定能栽活。”
子路说:“还是我去吧。”
孔子说:“你们二人同去,多付银两也就是了。”
子路憨厚地笑着说:“弟子明白!”
孔子回到学堂,继续给学生们讲授《易》。
正午时分,子路和颜回各扛着一棵一把粗的桧树苗回来了。树根上果然带了很多土,用麻布片包成了一个大包裹,累得两人满头冒汗。
孔子看了,分外高兴,对学生们说:“今日就讲到这里。”说完,乐滋滋地走出课堂,指着庭院南墙说:“就把这两棵桧树栽在墙根下。”
孔鲤早已扛来了镢头和铁锨。学生们你争我夺地忙碌了一会儿,两个宽大的树坑就挖好了。
子路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老师教了弟子几十年,只树了人,还未植过树。今日就请老师亲手栽下这两棵桧树吧!”
孔子不以为然地说:“谁栽都一样。”
颜回一本正经地说:“古人说,前人植树,后人乘凉。有老师在场,弟子们怎好栽这两棵树呢?”
孔子说:“既如此,我便亲手栽。”他说着将宽大的衣袖缠起,把树苗放进深深的坑内。
学生们争相填土,争相浇水。
将两棵桧树栽好,师徒又忙着栽别的树,累得汗流浃背,正忙碌间,南宫敬叔从东院墙侧门走进来说道:“老师,主公请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