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进望着申功的大队人马说:“夫子眼下这般威武,要到哪里去呀?”
孔子说:“楚昭王差申将军来聘我。先生不如一起同我重返楚国吧!”
阳进淡然地说:“我要返回故土了。请夫子见谅!”
孔子感到有点心灰意冷了,茫然若有所失地望了他许久许久,才凄然地说:“先生保重!”
阳进眼含泪花地说:“夫子保重!”
两人再次施礼告别,各自登车重新赶路。
大队人马朝楚国走着,申功指着前方一座城池说:“夫子,那是我们楚国的叶城。”
孔子说:“申将军,既已到了叶城,我想顺便去拜谒拜谒叶公。你先率兵马回都城吧!”
申功犹豫了一会儿,不安地说:夫子,你在蔡地被恶人围困过,今虽已到楚国境内,但在下还是放心不下。”
孔子笑着说:“将军不必多虑。前去楚国都城已不甚远。我到叶公处逗留三五日,便尽快赶往都城去拜见昭王,你先回都城复命去吧。”
申功执拗不过,辞别孔子先走了。
子路带着迷茫的眼神问孔子:“老师,叶公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弟子不了解他。”
孔子摆出平日讲课的姿态和语调说:“叶公,名字叫沈诸梁,字子高。他是叶地的主宰官。楚国国君称王,所以各地的主宰官称公,沈诸梁便被人称为叶公。”
子路又问:“他是位贤人吗?”
孔子诙谐地说:“古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为师我要去拜谒他,你认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子路羞涩地低下了头。
沈诸梁闻听大名鼎鼎的孔子要登门拜访他,惊喜若狂,急忙带领下属到衙署门前列队迎接。见到孔子,满面带笑地说:“老天爷有灵,让夫子来楚国,使在下有缘一见夫子的尊容。”
孔子说:“先生是名闻遐迩的贤人。拜访先生乃是孔丘的夙愿。”
两人挽手缓步走进衙署,进入客厅落座后,孔子将学生们一一向叶公介绍过。叶公欠身问道:“夫子,在下为政多年,政绩并不显着。请问从政的要诀是什么?”
孔子端详着他那瘦削的面容和流露着聪慧的眼神,思考了一阵子,说道:“为政者首要的一点是赢得民心。若能让辖内的人都敬佩于你,让远方的人前来归附于你,那就达到了很高的标准。”
叶公说:“在下不才,不能企望达到很高的标准。但是,我想按照夫子所说的,努力去做。”
孔子把他看成了知己,连声说道:“多谢,多谢!”
叶公说:“在下有一件事压在心头,长时间想不通,想请夫子指教。”
孔子说:“先生但讲无妨。”
叶公说:“我家乡有一个过于正直的人。他父亲偷了人家一只羊,他公然向丢羊的人家告发。结果,使他父亲吃了官司。请问夫子,这个人是不是不孝呢?”
“是不孝。”孔子不假思索地说,“父子是一种特殊的亲近关系,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父亲为儿子隐瞒一些事情,儿子也为父亲隐瞒一些事情。这样做了,正直也就在其中了。”
子路听了,很不服气,不自觉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子贡坐在对面,再三向他使眼色。他才把吐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说出声来。脸色却憋红了,而且还带有几分怒气。
直到晚饭后,子路的怒气仍然未消。他闯进孔子的房间,生硬地问道:“老师,你白天对叶公说的那番话,是心里话吗?”
孔子漫不在意地说:“是心里话呀。”
子路用质问的口吻说:“不管做了什么事,父亲都为儿子隐瞒,儿子也都为父亲隐瞒,那还有什么是非曲直、青红皂白可言?”
孔子被他问得张口结舌,愣了半天,才猛然省悟道:“仲由啊!你才是个真正的正直人哪!我一有了错误,你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我那番话是说得不妥当。”
子路听后,由衷地笑了。过了两天,他找到叶公说:“先生,我老师那天对你说的一番话不对,他自己已经察觉到了,特让我来向先生说明。”
叶公仔细听完,仰天长叹道:“孔子,真乃圣人也!有错必认错,有错必改错。真乃圣人也!”他感慨了一阵子,突然又问子路:“先生,你是夫子最早的弟子之一,二三十年来一直跟随着他,可说对他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请问,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子路觉得这个问题太大了,也太难答了。因而,闭口不言。
叶公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盼他尽快把孔子的形象勾画出来。他沉思了半天,始终没有开口。
且说叶公问子路,孔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路闭口不答。他回到住所对孔子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
孔子埋怨道:“唉!你怎么不告诉他,我的为人是:发愤学习,废寝忘食;诲人不倦,乐而忘忧。连自己已经老了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呢?我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人。”
话音刚落,忽听门外有人通报:“申将军到!”
孔子立即整衣相迎。
申功英姿飒爽地走进室内,高声说道:“夫子!昭王虽在病中,仍然念念不忘于你。他想借助你的才能治理楚国,望夫子速速起程吧!”
孔子说:“难得昭王一片诚心。”当即吩咐学生们:“套车起程!”
到了楚国都城,只见满城玫瑰吐红,玉兰叠翠。一条河流从城中穿过,桨声响,浪花溅,别有一番天地。孔子真想停马下车,观赏观赏这异国他乡的景色。但是,他更希望办的事情,是辅助君侯治理国家,便一刻不停地随申功去宫廷拜见楚昭王。
楚昭王已经年迈,加上病魔缠身,被折磨得面黄肌瘦,不成人样。他见到孔子,激动地说:“夫子,寡人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您,也是三生有幸了。”
当时各国语言不统一。孔子有一个习惯,他朗诵《诗》、《书》和在隆重场合下说话时,总是用各诸侯国都能听懂的雅言。楚国和鲁国说话的音调相差悬殊,加上各有方言夹杂其中,他怕楚昭王听不懂鲁国话,便操着雅言的音调说:“孔丘得蒙君王错爱,不胜荣幸之至!”
楚昭王说:“寡人在位已达二十七年之久,虽有成就,并不尽如人意。而今重病缠身,行将就木。若眼睁睁地看着楚国像如今这种局面,寡人死不瞑目。若想重振大业,再展宏图,却又力不从心。如之奈何呢?”
孔子说:“政者,正也。只要君王能明政令,定法规,卿大夫率先奉行,便可深得民心。得民心则人和,人和则国强。”
楚昭王眼窝深陷的双眼突然一亮,直截了当地问:“夫子,寡人若重用您,您肯辅助寡人吗?”
孔子历尽磨难,类似这样的场合经历得太多了。因此,淡淡地说:“君王如此器重孔丘,孔丘怎敢不惟命是从!”
楚昭王说:“夫子,您先回馆舍歇息,待寡人安排妥当,再差人前去请您。”
孔子退出宫廷。楚昭王当即召集文武百官议事。他说:“诸位爱卿,我楚国在长江之畔,地肥水美,人多物阜,尽得天时地利。若治理得法,定能强盛。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想求一个谋士,如今孔子来到我国,正是天赐良机。他可是个才华横溢的人啊。当年他治理中都,一年便使中都大变。任鲁国大司寇时,不仅将鲁国治理得井井有条,达到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美好境界,而且相定公,与齐景公会盟夹谷,为鲁国争得了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他说得兴奋,似乎忘记了自己正在病重之中。“因此,我想将书社地七百里封给孔子,让他辅助寡人。”
文武百官听后,有赞叹叫好的,有目瞪口呆的,也有缄默不语的。令尹子西进谏道:“君王,以微臣之见,孔子委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不过,他所主张的多是过去的东西。现时人们诉诸武力,他却一味提倡礼治。结果是不被各国君侯所收留、所重用。况且他周游列国到底怀有什么动机,也令人颇费猜疑。据微臣所知,他的弟子中人才济济。纵观我楚国,办外交,没有一位大夫能比得上端木赐;辅助国君,没有一位大夫能比得上颜回;领兵打仗,没有一位大夫能比得上仲由;治理地方,没有一位大夫能比得上宰予。他们若诚心诚意辅助君王,我楚国必定会兴盛。然而……”他蹙紧了眉头,忧心忡忡地接着说:“他们大都是鲁国人,一旦怀有二心,我楚国大好河山就会葬送在他们手里。说不定……”
楚昭王蜡黄的脸上又浮上了一层愁云。他没有主意了,只顾唉声叹气。宫殿内一片沉寂,好像没有人存在似的。楚昭王希望有更多的大夫说话,用渴求的目光望着他们。他烦躁地等着,等着,始终没有一个人再说话。他只好把宽大的衣袖轻轻一甩,露出不满意的神色说:“此事以后再议。退朝!”
且说孔子和学生们在馆舍住了半年有余,得不到楚昭王的招聘,心中甚是烦闷。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就要破碎了。一天,他向学生们授完课,忽有使臣前来讣告,言称楚昭王已薨,孔子带着学生们去宫廷吊唁过后,便辞别申功离开楚国都城北上。连行两天,来到一片丘陵地带,稻穗黄,水果红,满目丰收景象。孔子沉闷的心情稍有好转,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孔子抬头望去,但见一个中年人身穿破衣衫,脚踏稻草鞋,疯疯癫癫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唱道:
凤鸟啊!凤鸟啊!
你为什么这样狼狈不堪?
过去的伤心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未来的事情还可尽力去追回。
死了心吧!死了心吧!
而今掌权的哪有一个不颓败!
这歌声像钢刀一样锋利,直戳孔子的心窝。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凡人,急忙下车去追他,想同他好好攀谈攀谈。
不料那人加快了脚步,行走如飞地拐向小路,消失在丘陵之中了。
孔子不胜惋惜,感叹地对学生们说:“此人十分了解我的心思。看来,他定然是位隐士了。”
子路冒冒失失地说:“老师,待弟子去把他追回来!”
孔子说:“他想说的话都说了。既然他躲避我们,就让他走了吧。”
子路打听此人的名字,回答说叫接舆。
孔子说:“人各有志,就让他无忧无虑地云游四方吧!”
师徒们向前走了一程,来到一条大河边,看见渔船上载着几个没见过的东西,红彤彤,圆滚滚,似瓜非瓜,似果非果。
孔子有个弟子叫卜商,字子夏,卫国人,是他赴卫后收下的学生。此人文质彬彬,勤学好问,他端量了一会儿船上的东西,仍然不知道是什么,便问孔子:“老师,那是什么?”
孔子说:“是萍实。”
卜商问:“我们从未见过这种东西,你怎么知道是萍实?”
孔子说:“卜商,你忘记了吗?今年春天我们到楚国去时,曾经遇见一个小孩,他在牛背上唱道:‘楚王渡江得萍实,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大概就是指的这种东西吧。”
卜商过去问过渔人。渔人果然答道是萍实。
孔子望着滔滔河水,回想着自己走过的艰难历程,心潮澎湃。他毅然决定,重返卫国。
这时,卫国的国君仍然是卫出公辄。蒯聩遭到一次挫折,暂时无力攻回都城,夺取君位,只好在戚地继续招兵买马,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孔子对卫出公怀有成见,不便投奔,又到了老朋友蘧伯玉家。
故友重逢,难免动情。蘧伯玉听完孔子对自己遭遇的叙述,长叹道:“夫子,时也,命也!不服气也得服气啊!”
孔子刚想陈述自己的见解,忽听门人传报:“公孙大人到!”孔子的眉头顿时扭成了疙瘩。他对公孙余假一点好感也没有。怎奈躲也无处躲,藏也无处藏,只好违心地起身迎接。
公孙余假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夫子,贺喜夫子!”
孔子不情愿地还过礼,冷冰冰地问:“未知喜从何来?”
公孙余假说:“主公听说夫子重返卫国,甚是欣喜,想请夫子在卫国做官。”
孔子一听,心情矛盾极了。做官从政,整顿纲纪,乃是他梦寐以求的夙愿,而今唾手可得,他怎能不高兴呢!怎奈卫出公在他看来是个名分不正的国君,心里话:“在这样一个人手下做官,岂不乱了名分!”他盘算再三,左右为难,支支吾吾地说:“孔丘早已年过花甲,与官场无缘了。”
公孙余假用试探的口气说:“那么,让夫子的弟子在卫国做官如何?”
孔子觉得这倒是个两全其美之策,欣然说道:“使得。”
公孙余假说:“我即刻回宫奏明主公。告辞了。”
送走公孙余假,孔子立即把学生们召至面前,喜形于色地说:“卫君要让你们做官。从今日起,你们要多想些为官从政的事情,免得不胜重任。”
五天过后,公孙余假又来拜访孔子,见面就说:“孔大夫属下蒲邑缺一名邑宰,你能否从你的弟子中为他物色一名?”
孔子捋着胡须说:“仲由颇有政治才能,在鲁国时,曾任过季孙氏的家臣。而今就让他去任蒲邑宰如何?”
公孙余假合掌道:“如此甚好。我去回复孔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