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问:“既知掘井不难,为何不掘呢?”
另一农夫抢着说:“只因战事连年,家无壮丁。加上赋税沉重,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恨不能离开这穷地方,又有谁去掘井浇田呢!只是因为穷家难舍,才呆在这里勉强度日。”
孔子顿开茅塞,觉得心里亮堂了,又问:“这中都邑可有大川、山丘吗?”
一农夫说:“城北三十里就有一条大河,名字叫汶水。这条河源于泰山,水质既清又甜,用来浇灌田地再好不过。城北二十里处就有山丘,虽然不高,却也很多。”
孔子熟悉汶水,可并没有想到离中都城这么近。他兴奋地说:“我有心让你们带头掘井修道,旱可浇田,涝可排水。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农夫们齐声说:“大人,谁不往好处想啊!可这眼下,三尺肠子闲着二尺半,哪有力气掘井修渠啊。”
孔子说:“待我奏明主公,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农夫们一齐跪在地上说:“大人真乃我等的再生父母。苍天有眼,中都有望了!”
第二天,孔子和学生们来到汶水。虽是枯水季节,仍见河水滔滔。岸边杨柳,郁郁葱葱,显得格外有朝气。这里村庄稠密,人口众多。农家鸡飞狗吠,马嘶驴叫,充满一派生机。孔子自言自语地说:“水,有水才有农田、粮食和富庶啊!”
从河边密林里传来了斑鸠的叫声。在孔子听来,这声音是那样悦耳,与滔滔流水声混在一起,又是那样和谐。孔子感叹道:“布谷,布谷,是啊,清明已过,该播五谷了。”
在回邑署途中,孔子看着路边那高低不平,到处是坟丘的田地,多数虽已耕过,却干燥得没法播种。那些尚未耕耙的,全都龟裂了。他暗下决心:奏明鲁定公,开仓赈济饥民。再用沈犹氏和慎溃氏缴来的银两,帮助贫困农家购置农具和提水工具,让农夫掘井灌田。同时,修好沟渠,让缺水的地方引汶水浇田。
回到邑署,他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学生们,学生们赞不绝口。他当即修下奏章,命差役送进都城。鲁定公欣然准奏,孔子不胜感激。于是,逐项办理,农夫有了救济粮,买了农具,加上亲身领略了政通人和的好处,争相挖井修渠。这一年春天,鲁国大旱,好多地方没法耕种,唯独中都邑按时播种,谷雨一过,地无白茬了。
孔子腾出手来,进一步整顿社会秩序。不出三个月,社会风气有了明显变化。市场交易公平合理,物美价廉,童叟无欺。人们懂礼仪,知廉耻,上尊老,下爱幼,男女分道走路。孔子看着自己的政绩,不免高兴,索性写出告示,对黎民百姓的养生送死之事,一一做了规定。明文写道:“长幼异食,强弱异任。男女别途,授受不亲。路不拾遗,器不雕饰。棺厚四寸,椁厚五寸,择山丘为坟,不封不树。我邑人等,一律遵从。”告示一经贴出,果然十分灵验。半年过后,出现了器不雕饰,商贾无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情景。
这年夏季,暴雨成灾。孔子命学生和差役们督导农夫排水防涝。及至到了秋季收获季节,五谷丰登,仓满库足。农夫们对孔子感恩戴德,简直把他当成了活神仙。他出的告示,发的号令,黎民百姓诚心遵从。
为了让无业游民和闲散人员过上温饱日子,孔子又让富豪大户出资兴办手工作坊,男子制陶、冶铜,女子纺纱、织绢。所产器皿和织品,远销齐、卫、晋、郑、吴、楚等国。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齐、卫、晋、郑、吴、楚的商旅来往不断,把中都当成了他们经商的重要场所。
面对这种情景,孔子自然振奋不已。这一日,他正在和学生们商量进一步治理中都的办法,忽听差役禀报:“有客人求拜大人。”
孔子说:“请他进来叙谈!”说着站起身,到屋门口等候。
差役领来三个青年,身穿棉衣,肩背包裹,来到屋门台阶下,放下包裹,一起跪倒,齐声说道:“弟子拜见老师。”
孔子问:“你们都是哪里人?姓什名谁?”
一个高个、潇洒的青年说:“弟子姓宓,名不齐,字子贱,鲁国人。”
另一个中等身材、目光有神的青年说:“弟子复姓巫马,名施,字子期,陈国人。”
最后一个青年矮个头,脸小、鼻小、眼小,其貌不扬。然而,他声如铜铃地说:“弟子姓高,名柴,字子高,齐国人。与这两位师兄在途中相遇,结伴同来拜师。”
孔子说:“赶快起来叙话!”
众人进屋,依次坐定。孔子又把子路等人逐一介绍过,转问宓不齐等人的年龄,恰巧三十同庚,时年二十岁。
孔子从政和教学都有成就,面对学生们,感到十分甜蜜。忽听差役一声喊:“主公有令!”孔子未知吉凶,慌忙出屋接令。
且说孔子忽听差役禀报主公有令,未知吉凶,慌忙出屋接令。他双手从使臣手中接过一块黄绢,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行工整的大字:“孔爱卿:寡人闻听你治理中都一年,政绩卓着。欲委以重任,请速速返回都城。”
孔子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手捧黄绢呆呆地看着。那黄绢像彩虹,架起了无数座五光十色的金桥,仿佛通向了天宫;像路石,铺平了条条平坦宽广的大道,一直延伸到京都。他心中道:“周礼就要恢复了!周公可以瞑目了!”他极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对学生们说:“弟子们,主公命我回都城。你们分头处理完公务,收拾行装,准备随我一起回去!”
孔子命子贡把使臣引进客房,陪伴着说话,也着手整理自己的东西。在他房中,除了竹简,就是布帛,一捆捆,一摞摞,重重叠叠。一年来,他离开了夫人和儿女,只有学生们和这些竹帛同他朝夕相处。学生们向他求教,也帮他做了许多事情;竹帛给他带来了麻烦,也使他增长了不少知识。每当面对这些竹帛时,他就用铭刻在心坎里的那句话激励、鼓舞自己:“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眼下,他一边整理竹帛,一边想着治理中都的情景,觉得所有的成就都与这些竹帛有关。因此分外珍惜它们。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通宵达旦未能入眠。他的心事太多了。中都邑虽然有了明显变化,但毕竟是刚刚开头。他多么想留在中都再治理几年,以便使中都成为自己想像中的天堂。然而,鲁定公“欲委以重任”的话更能打动他的心。他想推行的是周公制定的全部周礼,他想实现的最终目标是天下为公,岂能舍大求小,本末倒置呢。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长了翅膀,想高了,飞远了。他又在勾画自己的蓝图:第一步,鼎力帮助鲁定公治理好鲁国;第二步,说服各诸侯国君效法鲁国;第三步,让周天子推行周礼,把整个华夏大地治理得男女有别、长幼有序,国泰民安、丰衣足食,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雄鸡叫过三遍。他穿衣下床,刚走出屋门,就看到学生们忙着向马车上装放行装。觉得心头一阵甜润,一阵酸楚。
天刚放亮,邑署大门外就挤满了前来送行的豪绅、商人和黎民百姓。他们手提礼品,多是鸡蛋、干肉、红枣、丝织品和青铜器皿之类,眼含热泪,充满了感激、惋惜之情,却一句话也不说,只听到一片抽噎声。
看到这种情景,孔子酸楚的心头猛然抽搐,一股热泪从眼眶涌出。
黎民百姓一看到他,立即蜂拥着往前挤,竞相递送礼品。挤在最前面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汉,双手捧着盛满鸡蛋的篮子,高高举起:“大人,这是小民的一点心意,你务必要收下!”其他人也高声说着类似的话,硬把自己的礼品往前递。
“老人家!”孔子的嗓音早已变了,“诸位,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这礼品是断然不能收的。”
“大人,这是我们大伙的心啊!”
喊声此起彼伏。孔子不知说什么好,站在台阶上无所适从。好在子路已将马车赶过来了。他急忙登上马车,向人群抱拳施礼告辞。南北大街上,形成了夹道欢送的人墙,一张张笑脸,一双双泪眼,洋溢着对他的眷恋之情。他用招手和抱拳施礼向送行的人们致谢。马车好不容易驶出正门,想不到南门外还有许多人等候在那里为他送行。孔子从马车上跳下,高声说道:“孔丘没有什么显着政绩,愧对诸位的深情厚谊,请大家回城去吧!”再三再四地施礼毕,登车上路,边走边回头向目送他的人们摆手致意。
回到都城,孔子直接进宫复命谢恩。
鲁定公满面春风地迎接他,由衷地赞扬道:“爱卿果然有超凡的才能,不到一年就把中都治理得井然有序。未知你究竟用的什么好办法,居然有如此大的成效?”
孔子说:“我不过凭借着周天子和主公的圣威,推行了周公的礼治,做了些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事情而已。”
鲁定公用商量的口吻问:“用你的办法来治理鲁国怎么样呢?”
孔子坚定地说:“只要尽心推行周公制定的典章制度,以礼制使黎民归服,尽力做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事情,别说治理鲁国,就是整个天下也是能够治理好的。”
鲁定公说:“太好了!太好了!寡人想委任你为司空,未知爱卿意下如何?”
孔子说:“司空乃掌握国家建筑之要职,上管庙宇、宫殿和整个都城的规划、设计和建筑,下管道路和桥梁的整修,全是对国、对民有利的事情,丘当恪尽职守,报效主公!”
鲁定公说:“明日早朝,我便向文武官员说明。”
孔子再拜谢恩,出宫回家。
时值鲁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岁初,孔子和亓官氏、孔鲤、无违及留在都城内的学生们见过面,谈些离别之后的事情。当夜早早安歇。第二天,孔子就任司空。从此,一边管理建筑,一边教学生们读书。
孔子自从收下颜回和子贡两个学生,觉得他们的特点与众不同。颜回深沉、内秀,从不随便乱发议论;子贡则擅长辞令,锋芒毕露。这一日,孔子给学生们讲完《诗》中的《硕鼠》篇,许多学生发问,惟独颜回呆愣着脸儿思考,一言不发。孔子好生奇怪,自从收下颜回后,时常见他废寝忘食地学习,好像根本不知疲倦似的。可是听课时,颜回从不发问,显得呆头呆脑,甚是愚笨。一旦问他事情,他又能回答得头头是道。
有一次孔子对子贡说:“我整天给颜回讲课,他从来不提任何疑问,似乎像个笨人。可是,他回去用心思考,不仅能理解,而且能发挥,可见颜回并不笨。”
子贡问:“你看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想了想说:“你好比是一个器具。”
子贡有些惊奇:“什么器具呢?”
孔子说:“庙宇里盛粮食的瑚琏。”
瑚链,又名筻簋,分方圆两种,方形的叫筻,圆形的叫簋,是相当尊贵的供器。子贡一听,甚是高兴,飘然而去。
孔子喊住了他:“端木赐啊,你要知道,君子不应该像器具一样,只有一个用途。”
子贡转身问道:“老师,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君子呢?”
孔子说:“多做事,少发议论。把你心里想要说的事情,先做好了,然后再说出来,就可以算得上君子了。”
这句话切中了子贡偏激、多言的毛病,红着脸儿说:“弟子明白了。”
孔子看着自己的学生们茁壮地成长,不胜欣慰。于是,潜心任司空。因政绩卓着,很快被鲁定公任为大司寇。
在当时,大司寇掌管着剿贼灭匪、判刑下狱的大权。孔子上任的第三天,用心查阅典籍,以便寻根求据,制定法规,严明法纪。忽听有人哭闹着跑上堂来,门人想阻拦,却没拦住。
孔子颇觉奇怪,举目望去,只见两个男子扯衣扭发地来到面前。长者四十多岁,少者十五六岁,披头散发,浑身泥垢,双双跪拜道:“大人给我做主!”
“你们是什么人?”孔子仔细端详着两人,“为何闹到这般地步?”
长者陈述道:“大人,这是犬子,自幼被他母亲娇养惯了,好吃懒做,田地里的活计不干,家中的琐事也不干。如今他母亲已去世了。我又忙里又忙外,他只顾游手好闲,坐享其成。今晨我劝他下地干活,他非但不听,反而动手打我。故而扭他来见大人,望大人给我做主!”
少者说:“我父亲蛮不讲理,开口训我,动辄打我,你看……”他扯开衣襟,露出紫一块、青一块的伤痕,“这都是他给我打的。”
孔子问:“你们姓什名谁?”
长者说:“我叫胡觉,他叫胡乾,家居鲁城东北隅,世代以种田为生。”
孔子指着胡乾胸脯上的伤问:“这都是你打的伤吗?”
胡觉也拍着青肿的面颊说:“大人,你看,他把我打成了这个样子。”
孔子喝问:“胡乾,你为何游手好闲,不帮父亲下地种田?”
胡乾垂头丧气。
孔子又问:“胡觉,你身为父亲,为何蛮不讲理,动辄打人?”
胡觉低头不语。
堂内一片沉寂,孔子搜肠刮肚地寻求处理办法,始终没有个好主意。他双眼望着门外小燕子飘然自如地飞翔着捕捉昆虫,令他心头豁然开朗,猛然想起牢房屋檐下有一窝燕子。当即板起面孔厉声说道:“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岂有此理!来人哪!”
早有四个差役应声来到堂外,齐声说:“小人在。”
孔子说:“把这不懂礼制的父子一同关进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