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最后这两句话时，不但提高了声音，而且把右手的拳头向脸的正前方有力的打出去，好像是对着大家表决心，又像是对谁示威的样子。其他的人听见他最后的两句话都很震惊，各自在心里想着对王诚的敬佩，又觉得是事实上的不可能，按他的功课程度和学习态度考取高中和大学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他的家境状况确实是太穷苦了，不要说其他一切费用就连笔墨纸杂的费用都是无力支付。王诚好像是看透了大家的心思，稍停了一会，他继续缓慢的解释说：
“咱们这十几个县，就专区一所中学有高中，可是那里的地方不大，饭馆子不太多，也没有其他的活路，长期混生活是有困难的，所以我决定到兰州去上高中，而且是一家私立中学，据说这所中学不好考，考上后也不好住，因为收的学费太高，不过这一切都难不倒我，既是决定了的目标就非实现不可，兰州地方大，担着卖水是一个很好的生意，只要人能吃得下苦，水是一年四季每天有人要的，我就利用星期天，节假日的时间去卖水，平时两顿饭的时间我就到饭馆里去讨饭，今天这几个饭馆，明天那几个饭馆，一天跑不了几处饭馆，就可以吃饱的，我觉得我这个计划是切实可行的，这不是夸夸其谈，也不是耸人听闻，我这里一毕业，拿上毕业证书，回家去住上一两天，给父母亲说知，就动身启程了，我的这一切都很简单，用不着收拾行李、准备盘费之类的东西，就这么两个肩膀抬个头走出大门就行了，咱们这里步行到兰州，年老人说是“七紧八慢九萧停”，我就摊住按十天去走，至于吃的、住的问题，就只好四海为家，沿门乞讨了……”
听到这些，所有的人都感到既惊讶又悲伤，大家都低下头去注视着各自眼前的青草地，王珍眼前的小草上早已挂满了她的泪珠。会场静默了很大一会，没有人说一句话，最后才是王珍擦干了泪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
“是呀，各人有各人的具体实际情况，不是有这方面的不足，就是有那方面的困难，真正各项事宜都很如意的人，就少乎其少了！就我自己的情况来说，家庭经济状况是比较好些，但我自己却有很多致命的弱点，首先是没有像王诚那样的坚强意志和藐视一切困难的大无畏精神，一受挫折就灰心丧气，性格柔弱没有和困难作斗争的勇气，又没有像张效良那样的锻炼自己的决心，这就注定了我此生没有什么成就，其次是功课也学的不很好，说实话凑合着升个学是可以的，但要有大的前程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只能打算按部就班，上个高中，再上个大学，将来找个教师工作，以为养身糊口就行了，别无他求，像政界军界我以为不是人去的地方，尤其是军队上，就更没一点意思了……”
王诚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对，王珍同学，我以为是这样的，官场是最肮脏地方，这是人所共知的，古今如此，但要想做一些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事情当官是最好的地方，因为一个人就是为人再正直、主张再好、谋略再高，你手中没有权是无法实现的，权就是官的代名词，像包公如果不是相爷不是开封府尹能那样为国为民除奸伸张正义吗？狄人杰如果不是起初就当个县官，能够以为民伸冤而名垂青史吗？丁宝桢如果没有山东巡抚之职，能杀掉为害朝野的小安子吗？如此等等就不一一而论了，总之一句话，没有一定的权利，就办不成理想的事业，所以我决定念完大学，以后还是去从政……”
吕健又插话：
“又是一个贪官污吏。”
大家一阵笑声，但笑的不很热烈，王诚也未理睬，继续说道：
“贪与不贪，现在要肯定地说还为时尚早，只有将来以事实证明了，我的想法是：能不能当上大官并不十分重要，而重要的是必须为人民大众办一些有益的事业，当然要力争当的官大一些，为民众办的好事大一些多一些，这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对于王诚的说话，大家持严肃的态度，除了在正说话中吕健插了一句笑话外，再就直至他把话讲完，谁也没说什么，只是洗耳恭听，王珍还不时的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观点，觉得自己的话只是认识了事情的一方面，而忽视了事物的另一个方面。平时她对王诚就比较敬佩，但由于他家庭贫寒，衣着不整，她不便过多的亲近，通过今天他的言志和他对事物的敏锐感，对问题的分析认识，处处是高人一等，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才绝不在钟玉之下，为人又正直、光明磊落、意志坚强，像这样的人，家境贫穷是一点儿无碍于他的事业的，韩信曾经讨饭吃，后来拜了将，朱元璋曾给别人家放羊，后来成了一朝的开国皇上，像这样历史上有多少名人、名将、名士、名相不都是家贫如洗嘛！可后来却都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事业，如果是经济方面富有一些，不是如虎添翼就更有成就了嘛！倘若是我能够在经济上给他以大力支持，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想到这里，她一时心跳脸红，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就是了，她偷看了一眼王诚，又看了一眼钟玉，她点了点头，还抿嘴一笑，但又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钟玉见会场忽冷忽热的，就笑着说：
“大家边吃边谈吧！不要冷落了这些东西。”
他带说着右手指着地上放的东西划了一个圈，并且自己拿了一块点心吃了起来。一向多不说话的王义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开了腔：
“各位同学讲的都很好，将来都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唯独小弟我什么也不想，毕业以后不论能否考上高中，家中有无力量供给，我都不再念书了，回家去首先找个老婆，家中有地又有牛，一年劳动下来除了糊口还稍有节余，平平安安的种田过日子，生儿育女就是最大的幸福，再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人到社会上不是压迫人就是受人压迫，要压迫他人，我没有那样的本事也于心不忍，这就只有受压迫的份儿了，你细算一下，哪个行道不是这样？作商的奸诈欺骗他人钱财，所谓无商不奸，而在商人之间互相排挤、捣鬼，软刀子杀人；当工人更加惨苦，仰人鼻息、看人白眼、受人压榨、没有人身自由，甚至连生命都没有保障；教育界稍好一些，但还是受制于人，看着人家脸色吃饭，动辄遭受解职之苦，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着，还有同人们的嫉妒排挤等等；只有为医理想，可我没有名师授业，自己拿着书本死记硬背，一知半解的知道一些医学知识，要给人治病就不那么简单了，如有差错，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对自己如何处置，暂且不说，只说自己良心何忍，良心何安！至于政界的情况，大家说的很多很透彻了，确实古往今来都是同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了个人利益，什么卑鄙恶劣、伤天害理的手段都能施展出来，就拿皇上来说，那是更恶毒的人物，有人说：历代开国皇上都是比较英明的，我以为不然，历代的开国皇上只是欺骗老百姓的手段更为巧妙罢了，他们无例外的都是在未取得政权以前，为了达到目的，对老百姓不惜采取愚弄许愿、小恩小惠、威胁利诱等等欺骗性的手段，拉拢起来为他出力卖命，等到一旦政权在手、宝座稳固就把老百姓的利益置之度外，露出狰狞的面目，对老百姓进行残酷的剥削与压榨，这就是所谓明君的本质，我怎么能为他们当爪牙苦害良民百姓呢？所以我有言在先，告诫各位学兄，你们都当了官谁也不要挂念小弟，要我出山给你帮忙或者提拔我当个一官半职，那其实是打扰我享受清福了，我可是绝不能从命……。”
李立哈哈大笑，截住了他的话说：
“这就不好办了，我还想着你在咱们县上当个县长，好好的来个兴利除弊，整治一番，使咱们的家乡繁荣富裕起来，可没想到你对官场如此深恶痛绝。”
王义接住说：
“李大哥过于看重小弟了，自知绝非此料，太使老兄失望了。”
引起大家一场大笑，在笑声之余，王珍说：
“真没看出，王义同学平时一直是不嗯不喘的，可一说起话来竟是如此能言善辩，而且是满腹经纶，令人敬佩！敬佩！”
王义不慌不忙的接着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人，我父亲供给我念书的目的就是让我识几个字以后，回家来务农为是，这两年稍为懂得一点世务了，也觉得乐于接受老人的这个选择，当然了，务农也不是世外桃源，免不了还是要接触社会，与人打交道，但毕竟是一家一户，各自为政，与他人的利害关系少一些，再加上农民本身就老实厚道正直一些，容易相处，所以我就毅然决然的投笔从农，回家以后，如果三年以内找不上个老婆，我又是毅然决然的弃家从佛或从道……。”
这次引起了全场的大鼓掌大笑声，使会场的热烈气氛达到了最高潮，在笑声中吕健和钟玉几个人同时说：
“唉呀！没想到咱们的王义同学为老婆而奋斗的决心竟是如此之坚决！如此之迫切！”
王义却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当然！这是人之常情，你们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傻瓜！”
这两句话引起了更热烈的笑声，在笑声、欢闹声、乱哄哄的说话声持续了很久以后，一直坐着沉默寡言的王诚慢吞吞的发了话：
“我说王义啊！你的这些话只是说明了问题的一方面，而忽视了其他方面，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非常复杂的、多方面的，我们看任何问题、考虑任何问题就不能简单化、绝对化，就拿政界来说，确实是非常肮脏的地方，但绝不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是漆黑一片，没有一个好人的，而是从政的人之中不乏有很多光明磊落、道德高尚、才能出众的仁人义士，为国家为劳苦大众做出了很多有意义的伟大贡献的，关于这方面我们在前边说了很多的具体事例，也就没有必要再争辩它了，人各有志，各人有各人的认识，只好留待历史去作结论罢了。”
说到这里他把话题一转说：
“我们的钟主席啊！你只管欢乐畅谈，却不见将要日薄西山吗？你是我们学友中的佼佼者，定有高见，何不论述一番，让大家见识见识！”
钟玉原坐着未动，双手抱拳，团团一辑，同时笑说道：
“诚兄过奖了！不敢当！不敢当！”
他稍一停顿，然后放慢腔调说：
“要说嘛！在我们之中除了实话，再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说起读书的条件我比有些同学好一点，家庭虽不富有，可供我念书是可以的，考试方面如按部就班，想上哪个学校大概都是没有啥困难的，所以只要时局稳定，环境允许，我就念下去，待大学毕业后，不论什么事情找个干着，抽时间写些东西，试看有无用处，在政界混一碗饭，也许是有可能的，但我确实不愿意在政治场合跑，其原因不外乎大家所说的那些，这就是我的目前所想，至于能否实现，那就很难说了。今天确实时间不早了，这真是欢娱嫌日短，寂寞恨更长，今天大家谈得很痛快，除了欢乐以外，更重要的是大家互得教益不浅，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虽没有如此悬殊，但各位的言论，使我确实得到很多知识，而且许多知识在书本上是无法找到的，所不足的地方，今天所谈好似专门言志，而没涉及其他方面，颇觉遗憾，好在现在不上课，明天早上，原是我们这些人，于上课时间就到这里来，我们继续谈下去，咱们这样的聚会是很有益的，现在我们就散伙，有些同学还要做饭吃。”
于是大家把剩下的东西连吃带抢，风卷残云一扫光，这才有说有笑地陆续离开了草地。王珍和王诚二人走在最后，边走边谈，两个细长的人影，随着二人向学校走去。
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沉的，大约在上课的时候，钟玉他们三三两两漫步向校门方向走去，突然响起了集合的钟声，几个人就折回来，参加到学生队伍里来，全体老师都到场，校长开始了讲话：
“今天是要到县上的大操场参加一个盛大的集会，听一位大人物的讲话，队伍要整齐，所有的同学要严格遵守纪律，不能随意交头接耳，更不能大声喧哗，不准离开队伍在场内走动，听从大会的统一指挥，不能乱队形，静心听取讲话，不能随意乱说乱动，如有违犯者，按校纪严加处分。”
校长讲毕话，杨教导又强调了遵守纪律的问题，这就大大的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因为杨教导一般是轻易不说这类话的，在往大操场走的路上，同学们互相询问着，“今天是什么人要讲话？学校如此重视严肃！”互相猜测着、议论着，不觉已到了大操场，一看会场的布置同学们一下子觉得气氛严肃紧张起来，操场的南面最边缘处坐南向北搭起了一个临时宽大的讲台，上有棚布，下有布帷，周围插满了五色彩旗，顶部有一面青天白日大旗，各种旗子迎风飘扬，讲台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挺机枪，枪口对着场内，讲台的背后同样有一挺机枪，枪口和两侧的相反，每挺机枪旁边笔直地站着三个士兵，讲台口的下面场上站着两个士兵，怀里各抱着一挺冲锋枪，操场的周围每隔几十步就有一个士兵手里端着上有明晃晃的刺刀的大枪，场内是当地驻军马家队伍的十六团整齐地站成一个正方形，紧挨着后边是自卫队的三列横队，其后又是县区警察的一列横队，主持会场的是十六团团长，整齐的穿着一身黄军装，足蹬长筒黑马靴，他看见中学学生到来，就在台上大声呼喊：
“县中学的学生请到前面来！”
带队的钟玉一看，军队的前面还有一片空地，就把队伍带过去，以三列横队的形式站在了前面，随后又是小学的学生站在了中学的前面；机关的公务人员站在西侧，东侧是市民老百姓，在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进入会场，在各自的地方站定了，几千人集聚在一个操场里，却是鸦雀无声，连一个咳嗽的人都没有，讲台上马团长喊：
“请各团体报一下到会的人数。”
各团体相继报着各自的人数，马团长走下台来，在台下的正中间面对着人众，眼睛都不眨一下，立正姿势站定，这更增加了会场严肃的气氛，尤其是十六团的全体官兵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好像是一根根粗大的木柱定在那里，一辆吉普车缓缓的开进了操场，在台子的西侧近处停了下来，在车基本上还没有停稳时，前边的车门打开了，跳下一个年轻的士兵，腰间皮带的右前边斜插着一支二把盒子枪，明显的看见大机头在板起着，他迅速的打开了后车门，这时车才完全停稳，他伸手扶出一个年轻的军官，他身穿一套草绿色呢子军装，足蹬长筒黑皮马靴，漫步向台下走去，就在这时，马团长炸雷般的喊了声：
“立正！”
他敏捷的一个向左转，以军人的正规姿势跑步向前，到了军官眼前，又是一个立正敬礼，同时高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