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凡瑞涛止住准备用手背抹嘴巴的莫依依，很自然地拿着一张面巾纸擦了擦她沾有红酒的嘴角，之后又喝斥她，“口渴你不知道喝水啊？白痴。”
朋友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凡瑞涛，很久才说，“涛哥，变了。”
“什么变了？”凡瑞涛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在朋友看起来有些暧昧，抬抬下巴说，“快吃吧你，神经兮兮的。”
莫依依一直处于高亢状态，所以一瓶红酒让她喝了一大半儿，一张脸红扑扑地，看什么都美，想什么都开心，以至于她在某个时段，歪着头，肆无忌惮地欣赏凡瑞涛的脸，这位“阅人无数”的帅哥，竟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吃罢饭，朋友送两人回酒店，车里放着音乐，三个各想心事，莫依依突然从后面拍了拍凡瑞涛的肩膀，然后又倒回去靠在椅背上说，“凡老师，我决定今天让你睡大床，不是，是我俩睡大床。”
话语一出，朋友禁不住咳嗽了一声，凡瑞涛看看朋友，尴尬万分，“为，为什么啊？”
“你那个可恶的朋友一整天看我都鬼鬼祟祟地，好像我俩真有什么，既然他都这么误会了，你又何必苦了自己睡沙发啊？睡大床，你放心，我保证不碰你！”
凡瑞涛得意了，低声对朋友说，“我就说了我们是清白的。”
“人家都保证不碰你了，我还说什么啊？”朋友笑，“这都是什么世道啊？涛子，居然有女人说保证不碰你。”
回到酒店，莫依依嚷着头昏，拒绝洗澡，倒床便睡，凡瑞涛也不坚持，自己洗完澡，躺到沙发上。凡瑞涛睡觉很挑，加上沙发有些窄，不如床舒坦，他感觉疲惫地不行却怎么也睡不踏实。
迷迷糊糊中，他被一个声音惊醒，像是什么东西掉地上了，正疑惑中，听到卧室里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喊“救命”。他猛地跳下沙发冲进莫依依房间，借着微弱的床头灯一看，好家伙，这人居然已经睡地上了。
莫依依是后知后觉，掉下来的那一刻，她正做着一个战死沙场的梦，梦见自己从马背上摔下来，掉进深渊，那声救命，是在梦里喊的。
“你不会吧？这么大一个床。”凡瑞涛好笑。
莫依依趴在地上没动，这个梦勾起了她内心的感伤，说不出的难受。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
“摔疼了？”
“没。”
“做恶梦了吧？”
“嗯。”
“一定是打打杀杀的吧。”
“凡老师，你可不可以，不扔下我？”
“嗯？”
“我做恶梦了，梦见你不要我了，我骑着大马追，就掉悬崖去了。”
“睡吧。”凡瑞涛把莫依依拉到床上，看着她，“好好睡觉。”
“凡老师，你难道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莫依依抱膝靠在床头，头发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凡瑞涛缓缓伸出手，撩起她的头发顺到耳边。“依依，你还小。”
“我不小。我二十了。”
“可我快三十了。”
“我舅舅比我舅妈大十二岁，很幸福。”
“我的情况，你知道的。”
“我不在乎你离过婚。”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说。现在我只能说，我不能给你幸福。”
“你认真告诉我，你喜欢过我吗？”
“……”
“不说就是喜欢。”
“不是那种喜欢。”
“那我至少可以理解为，你不讨厌我。”莫依依直直地看着凡瑞涛，“我有信心让你的这种喜欢，变成那种喜欢。”
凡瑞涛心疼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这个时代，会有绝对阻止幸福的力量吗？我觉得没有，只要有相爱的勇气，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可能，就是缺乏这种勇气。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就是我离开学校的原因，怎么跟你说呢？或许，真的有一种阻力，它让你不得不舍弃很多美好，逼迫你做出另一个选择。依依，有更好的幸福等着你。”
“舍弃的原因是因为你想得到更多。”莫依依说。
黑暗中，两个人开始沉默，沉默到最后，只听到两人的呼吸。
“依依，以后，我可能不会陪你了。公司在深圳有个项目，我得过去。到此为止吧。”
“嗯。”
“我错失了很多，所以，我不想再错失。在别人眼里，我顶着许多光环，看起来功成名就，其实那只是在你们这些学生眼里而已，从学校离开的那一刻，我变得一无所有，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时间不等我。”
“嗯。”
“你也一样，爱情虽然美好，但暂时还不要去碰，等你走出校门就知道，爱情很脆弱，不堪一击，你需要的，是生存的本领，是过上优质生活的能力。所以，你要好好学习。”
“嗯。”
“认识你，我很幸运，谢谢你对我的惦记，我想，我可能会永远珍藏。”
“我也很幸运，我能够在自己最灿烂的时候遇见你。这是我最美丽的时候吗？”莫依依仰起头看天花板。
“是。”
“凡老师，你可以，抱抱我吗？”莫依依看着他，有点绝望。旅行还未结束，她设计的种种美好还未开始，就化为泡影了，她想揪住最后一丝幸福。
凡瑞涛轻轻拥了一下她，拍拍她的头。
“我可以等你吗？”莫依依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问。
“别。你会失望的，不如短痛吧。”
莫依依眼角流出了两行泪，“左羽说，不能在错误的时候，遇见对的人。”
“或许很多年后你会发现，我并不是那个对的人。”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缘分让我认识你。”
“我们之间没有缘分，所谓的缘分，是因为我太主动。”莫依依黯淡地说，“是不是天一亮，我们就该说再见了？”
“没这么凄惨吧？”凡瑞涛干笑一声，不自觉地把莫依依搂得更紧了。
有些故事，还没开始就走向结束了，蜉蝣般短暂。尽管你花了很大气力和心思给它编织了诸多美好，可它还是很不领情很没情趣地端出了结局。莫依依很是沮丧，自己不过是想跟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为什么就不能遂愿呢？那么多人能，自己偏偏就不能。莫依依有时候会觉得，凡瑞涛真的太可恶了，把她引到感情的迷宫后自己却抽身而去，留下她一个人，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有一晚，316宿舍的电话响了一次，但对方没声音，莫依依知道是谁，挂了。之后又后悔了，自己应该坦荡地对他说“一路顺风”什么的，她实在是，太渴望听到他的声音了。她想，如果他再打过来，她一定要从容。
莫依依没有等到这个“如果”，深圳对于凡瑞涛似乎是另一个星球，瞬间被隔离地无影无踪，莫依依本来已经平静的心随着那一个没有了结的电话又变得焦虑不安，欲罢不能。
左羽说，算了吧，别想了，再想人就病了。
孙铭倒是很开心，每天屁颠屁颠地出现在莫依依宿舍楼下，要么拎一包热烘烘的红薯，要么揣两张电影票，俘虏之战从俗到雅，全面展开。
有天周末，左羽拽着莫依依下楼沾沾地气，又见孙铭驾着自行车一路欢歌而至，左羽瞅瞅他怀里的草莓说，“一位伟人曾说过，男人在女人最脆弱的时候拿下的感情，不会长久。”
“这位伟人还说过，女人脆弱的时候，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谁说我脆弱了？”莫依依夺过草莓，扬长而去，孙铭从左羽打了个响指，追去了。
大三暑假，莫依依跟孙铭成立的“户外社团”去了一趟湘西，之后又乘游船游了一趟三峡，晒成了一非洲人，回到宿舍把李默跟杜红艳吓得不轻。
李默的韩国男友刚刚给她送了一部手机，说是为了联系方便。手机在2000年还算是奢侈品，她们的系主任还未来得及买，可李默就有了。李默玩弄着手机翻盖，发出清脆的“啪啪”的声音，她有点得意地说，“所以我还是打算，一毕业就结婚。”
杜红艳暑假在学校的招生办打杂，其余时间依旧泡在图书馆，没有难过和伤心，看来她一贯坚持的“不爱即不伤”原则不是没有道理。
一直到开学当晚也不见左羽，这让莫依依很纳闷，整整一个暑假，这家伙就与自己失去了联系，打王少琨的呼机很多次，他也从来不回。莫依依想，这妞越来越胆大了，开学第一天就准备逃课么？
可是一连几天，还是不见左羽的人影，莫依依隐隐觉得不安。
一个星期后，杜红艳在寝室淡淡地说了句，“左羽被开除了。”
二00二年的夏天，在这一刻变得沉闷呆滞，K大在莫依依的感知里，由向往到失望再到懊恼，她有一种预感，未来的日子，她会不快乐。
第二章
陆城电视台的新闻中心，灯火通明。广交会开始后，这里每天晚上要需要录口播。新上任的主任寸步不离播音室，每分每秒都显得忙碌。
越是这样，莫依依越紧张，只要一抬头，看到对面橱窗内主任那张焦躁的脸她就出错，越错越慌，越慌越错，连续NG了三次后，竟然把“海峡西岸”读成“海峡两岸”。
“怎么搞的？这种人也能出境？”主任终于火了，扔下手里的资料，直冲播音室。
“任盈休假……”
“谁批的？”
“……”
“行了行了，那你们也不能用这种水平的，没其他人了？”
小赵唯唯诺诺地解释道，台里目前人手紧，这个小莫来了半年多了。出镜很多次了，还不错，今天可能见您在，有点紧张。
“不管什么理由，总之，以后不许安排这样的人，花瓶！”
沉默了几秒，小赵为难地笑笑，提醒主任，这一档节目明天上午就得播出去，今晚必须得录完。
主任气急败坏地叉着腰，指了指莫依依，“再录一遍吧，拜托了，您一遍成功。”
莫依依冷眼横对，“即使是花瓶，也不是由您这么挥来挥去。”说完扬长而去，主任气极了，用走调的男高音冲她喊，“回来，你给我站住！”
一口气冲出大楼，她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最近一段时间，她发现自己绝对可以当选琼瑶阿姨的女一号，——往往不需费劲，眼泪就流的稀里哗啦。那个速度，那个阵势。
莫依依好笑地抹了抹脸，绕着大楼前的喷泉转了一圈，决定回宿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