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是那种穿着时髦,戴着草帽,面皮白净,女孩丰满而男孩高挑的人。他们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也与我们小镇人不同,他们要么说一口遥远的武汉话,要么说一口假惺惺的沙市话。他们的服装中,以靠板裤影响了当地的年青人。靠板裤紧绷绷的,裤褊很高,卷起,穿上后走路,样子十分俏皮,且吊儿郎当。后来小镇上一帮子小地痞,都是以靠板裤面目出现的。
知青们到小镇来,不是拖粪就是卖粮卖棉,这些活计一般都让知青干。如果下雨呢,他们也会到街上来。他们的购买能力很强,见啥买啥,主要是吃馆子,供销社餐馆里的面呀、饼呀,放了几天的炒菜呀,他们会一扫而空,然后,东瞄瞄,西看看,招摇过市。
他们也会与小镇上的人发生一些往来。这主要是沙市知青。沙市人有自己的特点,比较小气,如你对他(她)有用,他(她)就会对你十分热情,想占你一点便宜。而不是真正与你交朋友。如果他目的达到了,就会一走了之,不再答理你。假如日后你在沙市碰见了他(她),他要么装佯,要么顶多打一声招呼,不管你过去对他如何如何地好,至于邀请你上他(她)家去玩,下辈子吧!沙市知青跟武汉知青比,是比较穷的知青,他们到镇上来,通过各种关系找熟人,然后蹭一顿不要钱的饭,把你的母亲左一个“姨妈”右一个“姨妈”喊得亲热流了,吃了饭,拍屁股回生产队去。
有一阵子,可能生产队普遍伙食不好,知青们没菜吃,于是许多人操了棒子到黄金口镇上来打狗。镇上的野狗很多,尤以餐馆为最。这是黄金口野狗第一次遭劫。打狗的有男知青,也有女知青,都下手狠,将狗打得满街乱蹿,也有打疯了的,见人就咬。没打死的狗,逃了命,腿却瘸了;打死的,就被拖走,成为这些年轻人的下酒菜。
镇上的鸡不消说啦,知青们称为“踩鸡”,将鸡踩了,将鸡头放于鸡翅膀下,鸡就不叫了,揣上就走。鸭也一样。那时候,小镇鸡飞狗跳是常事,犹如日本鬼子进村,但胆小怕事的小镇人都知道,这些爹爹们是不好惹的。
知青几乎都有他们的团伙,爱打架,天不怕地不怕。镇上传说武汉的知青跟沙市的知青结了仇,好几个生产队都发生了械斗。武汉知青使棍子上钉钉的狼牙棒,沙市知青使镢头。卫东大队一次发生械斗,武汉知青打赢了,沙市知青打输了,打死打残好多人。狼牙棒一棒子下去,活命的少。武汉知青后来也遭到了报复。沙市知青离家近,弄了许多工人来,将武汉知青打跑了不少,全逃回武汉,好几个月不敢回生产队来。
在我的印象中,卫东大队是死知青最多的,全是殴斗所死。
卫东大队的武汉知青中,有一个瘦高个,怕有一米八几高了,白白净净的,据说父母都是武汉的教授。这知青不住集体宿舍,一个人垒了个土屋住,经常关一些女知青跟他睡觉。听说女知青都愿跟他睡觉,因为他是拐子(头儿),手下有一帮打架好手,他的威信极高,谁都不敢惹他。到了镇上,大家都知道他是卫东知青的拐子,沙市知青见了他最胆寒。这拐子也有倒霉的日子,有一年回武汉去过春节,当地一小偷挖开了他的土屋,把屋子洗劫一空,损失最惨的是几本相册,那里有他从生下来到下放农村的几百张照片。为此,这个心狠手辣、刀搁脖子不眨眼的人哭了好几场。
最倒霉的是:他一个最喜欢的女友被公社武装部长玩了。这当地的武装部长,在当年权力仅次于我们公社的梅书记,听说他玩了不少武汉和沙市的女知青。他玩女知青是当然的,当年一些又脏又臭、大字不识的生产队长都个个玩女知青,找知青睡觉,一个堂堂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有枪的武装部长,玩几个女知青,不是自然的事吗。武装部长当然是无所顾忌的,看上谁,管她什么背景。卫东这个知青拐子指挥打过好几次群架,打死打残人不少,自己的女友却被人占了,一口气难消,面子上也过不去。有一次,在台河那座石桥上碰见了武装部长,质问并且威胁了部长两句,哪知这部长不吃他那一套,他当即掏出枪来,在这知青拐子的腿上打了两枪,一个倒栽葱,这拐子便栽下台河去了。
伤是回武汉治的,几个月后,伤是治好了,腿却有些瘸了。不过,一般人不细看还看不出来。最后,武装部长打伤了他还是没放过他,他的罪状是现成的,斗殴,且是主犯,而且还收听敌台(只要有收音机的,想整他,收听敌台的罪名就成立了。如现今一个干部下台一样,指控他有受贿罪,这罪落实到最后,一定成立)。这瘸了腿的知青最后判了七年。他被押到县城去的时候,有许多痴情他的女知青哭哭啼啼送他,一直送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