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凉的乱石戈壁上,数人一兽正在对峙。
只见那怪兽全身雪白,虎首豹身,四个蹄子粗壮无匹,从脖颈到尾巴,竖立着一排坚硬的骨刺,口中伸出两根硕大的獠牙,张口咆哮时,口中的绿色毒液就顺着獠牙滴落,那怪物脚下地下的一大片沙土瞬间便化为黑色。
而围攻这怪兽的数人,居然清一色是娇弱的女子。
只见她们身着雪色素衣,手上的宝剑仿佛冰雕雪塑,晶莹剔透,在头上烈日的烤灼下,甚至会让人忍不住担心那剑会消融掉。
远处一个雪衣墨发的女子盘膝侧坐在一头通身雪白,头顶独角的坐骑身上。她一头如瀑长发并不绾结,却是自然垂散。狂风夹杂着沙尘掠过她的鬓边,女子的面容却不见丝毫尘土颜色,反而愈发显得娇嫩。眉弯柔缓似南洲温柔的丘陵,眼波便是那夏日凉荫下寂静的山泉,整个人仿佛身后这无边荒漠中蓦然出现的娇嫩的水仙,分外惹人惊叹,更令人概叹造物主的神奇,只那女子唇色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更显得柔弱难当。
然而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子的琴音却是铿锵远扬,虽然她面色淡然,也并不抬头看远处的凶兽,然而她两手在七弦琴上翻飞若飘雪飞絮,琴音霎时排山倒海涌来,若玉山之将颓,高山之将崩!
近处的几个雪衣女子便应着琴声快速地变换着步伐,以一种奇怪的阵法将那凶兽困在当中,这阵法粗看平平无奇,然而细看之下顿觉这阵法之精密世间难见,身处阵中的人上天入地都难逃出这阵势。
此时远处女子的琴音忽地一变,杀伐声顿起,恍若千军万马盖顶而来,几致天地为之一变色,闻者胆寒!
被围在当中的凶兽狂躁起来,不断地左冲右突,发现徒劳无功以后。忽地伏地长嚎一声,漫天风沙忽地席卷荒漠,众人被风沙吹得几乎站立不稳,等到风沙停歇,众人惊异地发现那凶兽口中獠牙和背上骨刺暴长,周身黑气缭绕,显是剧毒无比。
远处女子急忙拨琴,显然想让众人先避其锋芒。然而其中两个女子一时心切,竟不退反进,脱离了众人,径直向那凶兽冲去。
“婧瑶,回来!”众人几乎齐口惊呼。那名冒进的女子稍一犹豫,那獠牙尖利的怪兽已经近在眼前!
这名唤婧瑶的女子竟也毫无惧色,抬手一剑就直冲怪兽额头插去。
怪物怒吼一声,上身猛地抬起,一双粗重的前蹄眼看就要踏下,寻常肉体如何能够承受?!
众人连声惊叫,纷纷施手救援。但这一切变故只在一瞬间,她们反应过来施救时,那怪物的前蹄已然落下,抚琴女子驱座下神兽来救,却终究是迟了一步。
任谁都无法接受这事实!有几个眼泪瞬时便涌上了眼眶。
泪眼朦胧中,却忽然发现那怪物蹄下似乎露出一点蓝光。众人顿时惊疑不定,举目细望,那蹄下蓝光愈盛,几乎可以看到依稀人影。
众人狂喜。
又听得破空之声急速而来,一条银色长鞭当空而舞,迎风暴长,裹挟着狂风沙石直袭怪兽胸腹。
这怪兽虽然背上骨刺林立,坚硬无比,然而胸腹部却是极为柔软。来人一眼便可看到怪物薄弱之处,手法又奇准,那怪物一时吃痛,嚎叫一声就滚到一旁。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滚落一旁,一时荒漠上沙尘翻滚。沙尘消散处,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子正持剑护着婧瑶迅速撤离怪兽身旁。
空中鞭声响亮,只见那长鞭被空中踏云而行的一个黄衫女子舞得如蛟似龙,戳扫盘缠,一派纵横八荒气概。更绝的是,这一鞭鞭俱结结实实打在那怪物的肚皮上。那怪物直被打得嗷嗷直叫,却因为无法飞行,碰不到使鞭之人,只能望空怒号,狂喷毒雾。
一时那怪物周围毒气弥漫,以怪物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土地瞬间焦黑。众人齐齐御剑而起,就见到那黄衫女子将怪物耍弄一通之后笑嘻嘻踏云而来,向那男子笑道:“陆子渊,我这鞭子使得还不赖吧?”
这两人正是刚刚赶到钩吾之山的阮舒和陆子渊。
御剑悬在空中的众人看着笑嘻嘻的阮舒都有些暗暗惊心,这女子鞭法了得,更绝的是居然可以凝水为云,踏云而行,这比她们借助法器御剑而行不知高妙了多少。那男子更是来如飞鸿,去如闪电,救人于虎口之中,当真是勇气可嘉!
“多谢二位仗义相助,离情宁歆感激不尽。”抚琴女子立于坐骑之侧,天风舞动长发,面色依然透着淡漠,言语中却可以听出几分笑意。
她对面的阮舒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气迎面涌来,不由暗自嘀咕,这莫不是个冰人不成?
“姑娘言重了。”陆子渊在外人面前依然是一贯的谦和有礼。
卓婧瑶惊魂初定,看着仓皇逃窜的敖齿白虎,顿觉懊悔万分,这七天七夜的努力又白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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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陆子渊由宁歆她们引着上了雪苍峰。
这钩吾之山地处云镜神州中部的须弥洲,这里本是神州颇富庶之处,人丁兴旺、物产丰富,然而这仅仅是须弥洲外围的状况。
须弥洲正中央是高耸入云的钩吾之山,钩吾之山乱石嶙峋,寸草不生,周边全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戈壁,一片荒凉景象。周边百里不见水源,只钩吾之山的几处山峰的峰顶上白雪皑皑,山顶积雪融化,在周边荒漠浇灌了几处绿洲。
因而从其他地方来到钩吾之山的人,一路上便要经历丛林、荒漠和雪野的变化。对于阮舒这长在山林之间的人来说,这一路上的风光倒是颇为精彩,只是从上了雪苍峰处处积雪深厚,放眼处尽是素裹银装,耳畔是寒风呼啸,想想刚刚山下还是骄阳难耐,再看看眼前的雪景,阮舒几乎都怀疑山下的骄阳是自己白日发梦。
看看身旁的宁歆她们,只着素衣单衫却依然神态自若,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山上山下一冬一夏的生活。
阮舒冻得不住地将手放到嘴边呵气取暖。因为这雪苍峰山腰上常年暴风雪肆虐,御剑而行极易迷失方向,众人只能顺着山路拾阶而上。陆子渊看阮舒冻得缩手缩脚,便皱着眉不住地回头看她,宁歆忽然停在陆子渊身侧轻声道:“我已经通知门中姐妹备下冬装,坚持到前边那处山口就好。”声音清凉似雪,然而话语间的体贴却让陆子渊脸色微红,连忙向宁歆感激一笑。
行到一处风雪较小的山口,果然有个白衣姑娘远远迎来。宁歆将阮舒他们引到一背风处。阮舒直把自己裹得像个雪球才罢手。据离情剑派的人说,前面就是苍雪峰暴风雪最为肆虐的迷津。不但风雪肆虐,且山势蜿蜒曲折,岔路无数,生人很难通过这“迷津”到达峰顶。
行到“迷津”处,宁歆袖中忽然飞出一只五色斑斓的小雀儿,叫声婉转,在空中一震翅就向前飞去。
阮舒一时看得喜爱,便问旁边一个圆脸姑娘道:“这是什么鸟儿?”
“那是之归,别看它个头小,却是生于风雪,长于风雪,再大的风雪它都不怕。而且雄之归最重情义,只要雌雄之归结成一对儿便形影不离,一旦分开,哪怕天遥地远,雄鸟都会找到雌鸟。”圆脸姑娘摇头晃脑,说得一脸得意,“山民发现以后便用它指路来通过迷津。”
“哦,这么说这鸟儿的娘子正在山上等着它咯!”阮舒恍然。
“恩,姑娘果然聪慧!”圆脸姑娘这话旁人说可能有些恭维意味,可她却是笑得坦坦荡荡,想是心里当真这么以为。
阮舒对这姑娘顿生好感,便拉过圆脸姑娘的手,放到身上厚厚的棉服里。她们仍然是着单衣,还真是冷热不惧。
然而当阮舒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山顶,跟离情剑派莫离掌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后,却没想莫离将脸一沉道:“我离情剑派虽建派未久,却还不至于弱小到对付小小一只孽畜便四处求援的地步。二位所说求援之人,必不是我离情门人!二位急公好义莫某确实钦佩,然而对付敖齿白虎之事,还是不劳二位费心了。”
阮舒没想到他们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帮忙,居然能吃个闭门羹。
真是没见过比这莫掌门更不讲理的人了!
阮舒当场气得甩手就要走,却被陆子渊一把拉住了:“莫掌门,”他本来是称呼莫离师叔的,然而莫离刚刚一番话却完全一副将他们当做陌生人的架势,陆子渊也便不再称呼她师叔,昂昂然道,“求援之事也许是晚辈失察,错认也有可能。但是我们这一路走来,耳听目睹了众多钩吾之山的百姓饱受敖齿白虎之害,听说山下原有绿洲数十,却因为白虎肆虐,绿洲尽毁……原来进出荒漠的商队几十人命丧虎口,商队被迫改道别处。就是莫掌门的离情剑派,这数月来人力精力之投入,恐怕已经到了莫掌门能够承受的极限了吧?”
“放肆!”莫离年轻时的容色应属秀美,然而也许常年厉言急色,此时年近不惑的她颧骨高耸,脸颊瘦削,薄唇一线,生生地将脸上的柔美都雕成了刻薄神色。此刻怒极拍案而起,端的是威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