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渊和阮舒一路上都是睡野地,打野食儿。刚开始的时候阮舒还觉得新鲜,到了第三天头上,在淅沥沥的雨里蹲了一晚上以后,阮舒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还多久到那破湖啊!我都要给冻成冰坨了!”
也不知道是谁吵着要睡野地,昨天明明可以到客栈里美美的睡一觉,就因为这死丫头非要睡在外面,俩人才接着赶路,结果半夜就下起了雨,再折返回客栈已经不可能,陆子渊只好给她当人肉帐篷,活活被雨淋了一晚上。
陆子渊有心数落她两句,却不住地打起了喷嚏,而且这喷嚏来势汹汹,陆子渊连着十来个喷嚏下来,只觉得脑袋发晕、嗓子发堵,脚下虚飘飘的,一个趔趄差点歪到地上。
阮舒本来还在抱怨这野外潮乎乎冷冰冰,忽然看陆子渊情形不对,连忙跑过去扶他,这一扶只觉得陆子渊身上烫得吓人,阮舒立时就慌了神儿。
再也顾不得计较这个埋怨那个,阮舒把陆子渊往背上一扛,本来在她脑海里描画的接下来她应该健步如飞地把陆子渊背到附近的镇子里。
可当陆子渊那副身躯真的压过来的时候,阮舒直接就被压趴在了地下,还吃了一嘴泥。
“呸呸”阮舒一边吐掉嘴里的泥一边拼命从陆子渊身子底下挣扎出来,“你好重啊!”阮舒揉着胸口只觉得自己刚才差点背过气去了。
可怜的陆子渊病得晕晕乎乎的还哑着嗓子反驳:“我吃的都没你多。”
“行了行了,你赶紧歇着吧,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拌嘴。”阮舒嘴上这么说,脸色却严肃起来。陆子渊现在说话几乎沙哑得吓人,阮舒从来没见过陆子渊这样过,一时心里发慌,几步冲过去想拉起陆子渊来就听得陆子渊一声惨叫。
“啊,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阮舒一脸紧张。
“你踩到我手了。”陆子渊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完,额上已经满是汗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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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舒拖着已然意识模糊的陆子渊费力走了一个早上。也许是他们晚上露宿的地方太过荒凉,走了一个早上一点人影儿都没瞧见,看着陆子渊愈发虚弱,阮舒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心里着急,手莫名地哆嗦起来。
却见路的尽头悠然驶来一辆马车,车上的人似乎有些怕冷,车窗全部遮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缝隙。
阮舒顾不得计较许多,看到马车的下一秒就直接冲了出去拦在路中央。
她一早上拖着陆子渊又是出汗又是跌倒的,满脸的泥灰,整个人像个小泥猴儿。她大喇喇往路中间一站吼着停下,车夫以为“他”要打劫,吓得将车一停,手里的鞭子就要往阮舒身上招呼。
阮舒这几年在山上也不全是学的逃跑,最起码对付这些平头百姓是绰绰有余,因而阮舒丝毫没有避让,反而一把抓住了鞭梢,车夫还在吃惊,阮舒轻轻一带,车夫就轱辘辘滚到了地上。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间,所以当车夫反应过来哀嚎着公子的时候,阮舒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马车旁钻了进去。
“噗”谢玉霖正坐在车上悠闲地品着茶,突然车帘一下被人掀开,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再睁眼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就蹲在了眼前,谢玉霖一时没忍住,口里的茶就喷了出去。
就见对面的“小乞丐”蹲在那里,愣了一下,黑着脸将脸上的茶水一擦,居然是个水灵灵的小丫头。
谢玉霖只是捏着手里的杯子保持着张口的姿势。
直到对面的阮舒寒着脸道:“你倒是吱一声啊!”
谢玉霖一哆嗦,下意识道:“吱。”
阮舒努力要维持黑面的形象,奈何面前这个书生太傻头傻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快帮我抬人!”
“呃”谢玉霖都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被阮舒扯出了马车,临出去只来得及捞了茶壶在手里。
于是现在谢玉霖被阮舒扯着到了丝毫没有半点荫凉的大路上。谢玉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要冒出烟来,只好一边被阮舒拖着一边拼命地灌茶水。
然而看到地上躺着的这个人时,谢玉霖却是莫名地心头一跳,忽然觉得无比恐惧。
虽然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虚弱无比,没有丝毫的威胁,然而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拼命叫嚣,快跑快跑!谢玉霖也搞不清楚这种莫名的恐惧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很肯定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地上这个男人,然而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逃离。
于是阮舒就看到自己扯来的这个书生,刚走了几步路就冷汗直冒,唇色发白,显得比地上的陆子渊还要虚弱。
“还不快来帮把手,想让你家公子自己扛啊!”阮舒在心里大摇其头,典型的书呆子啊,于是立刻横眉立目,把一边呆愣的车夫给吼了过来。
车夫迫于阮舒的淫威,只好过来将陆子渊背到了车上。
阮舒也跟着爬上了车,却见那书生还是站在路旁,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阮舒眉一皱,捅捅旁边车夫:“叫你们家公子快上车!”
车夫忙跑到谢玉霖身边,为难道:“谢公子,您看,我家老爷再三嘱咐一定把您送回府上的,可是遇上这么一个刁蛮的丫头……”
“无妨,那位公子看起来病得厉害,你还是把他们先送回镇子要紧。”谢玉霖说罢,向马车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舔舔发干的嘴唇道:“只是劳烦您将车上的水囊替在下取来,在下惧渴得很。”说罢朝车夫拱拱手。
车夫马上跑回车旁,将谢玉霖的茶具和水囊一并取了来,再三告罪道:“等我送这灾星回镇子,马上就回来送您,谢公子您稍待片刻。”
“此处离我府上也就几步之遥,张大哥你就不必如此劳烦了。”
车夫还要坚持,阮舒却是等不得他们这么磨磨唧唧的了,“那个呆子,赶紧上车!”
“姑娘,剩下的路在下步行就好。车上病人要紧。”谢玉霖朝车上拱拱手,抬腿悠悠地向一旁的树林里去了。
阮舒只当谢玉霖是好心,哪里会想到谢玉霖是因为对陆子渊的莫名恐惧所以才不敢和她共乘一辆马车,于是向着谢玉霖遥遥一抱拳:“欠你一个人情,谢了!”言罢便催着车夫赶紧驾车,车夫哪里敢说个不字,赶忙驾车回镇子。
马车扬长而去,卷起一路烟尘。谢玉霖皱眉从树后转出来,低头思索了一阵,忽然身前腾起一阵水雾,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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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风一般地驶进了千思镇。
车夫老张还从来没有把车赶得这么快过,车轮滚过,惊起街上骂声一片……可身后有个女土匪盯着,老张哪怕给人骂得狗血喷头又哪里敢还半句嘴,只一门心思地向济世堂赶去。
紧赶慢赶,终于在女土匪爆发之前赶到了济世堂。老张从没有哪天觉得济世堂这三个字如此亲切过。将车子停稳了,老张转头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嘿,女侠,到了。”
“废话,我又不是瞎子,赶紧帮忙抬人,还愣着干什么!”“女土匪”阮舒继续狮吼,老张被吼得一哆嗦,赶忙帮着把陆子渊背进了济世堂,然后趁着阮舒巴着伙计问个不停的空当,就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阮舒看着陆子渊面色愈加惨淡,赶忙招呼伙计叫大夫来。哪知道伙计应了一声之后,转过身却从柜台里抽出一方棋枰,啪啪啪,一瞬的功夫,熟练地摆出了一盘棋来。
阮舒一下傻了眼:“这是做什么?”
“姑娘是外乡人吧,千思镇的规矩,万事棋为上。您只要破了我师父的棋局,这病人我们济世堂包治包好……”
“那要是破不了呢?”阮舒看着伙计装腔作势的样子,一张脸就冷了下来。
“要是破不了,那就烦请姑娘另寻高明吧!”伙计说罢双手抱怀,一副您自己看着办的架势。
阮舒心里的火腾一下就上来了。
什么狗屁规定!什么能重要得过人命。
阮舒一脚就踢翻了棋枰,伙计刚要喊,阮舒踏在桌子上一把揪住了伙计的衣领:“马上给我叫大夫来,不然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当棋盘!”
千思镇的人雅好棋道,全小镇的人都斯斯文文的,哪里见过阮舒这样蛮横的,被阮舒这么一吼,伙计赶忙连滚带爬到后面请来了大夫。
济世堂的梁大夫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阮舒只能趴在他耳朵边使劲吼,吼到后来都觉得自己刚才就该对赶车师傅和那伙计温柔点儿,省下力气好对付这个老大夫。
梁大夫颤颤巍巍地一番望闻问切以后,诊断陆子渊是伤风,又颤颤巍巍挪到一边写了方子,阮舒在一边看得急得直咬牙,恨不得自己的胳膊腿儿借给这老大夫。等到梁大夫长舒一口气,颤巍巍的笔尖刚离了纸面,阮舒一把就将方子抽了出去,推着旁边的伙计赶紧去抓药。
梁大夫写罢方子,看着阮舒围着陆子渊一通忙活,啜了一口茶,慢悠悠问道:“都说这少年俊杰啊,小丫头年纪轻轻,棋艺倒是不错啊。来来来,小福子,把我屋里那个雪玉棋枰拿来,老夫要和这位小姑娘手谈几局。”
这济世堂是镇上最好的医馆。所以阮舒吼着老张到镇上最好的医馆时,老张想都没想就把他们送到了这儿。可镇里平常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却不敢上这儿来,因为知道来了也没用,老爷子棋局一摆,多少人自觉地灰溜溜走了。因而这次老爷子看阮舒一个小丫头居然能请他出来,一时心中三分惊讶七分欢喜。他已经很久没遇到一个像样儿的对手了。
小福子一听,心里有几分幸灾乐祸,心说看你刚才那威风劲儿,现在师父要出手了,你还敢打师父不成。想到这里立马咧着嘴乐颠颠地去抱棋枰。
阮舒却是傻了眼,这还有完没完,糊弄完一个小伙计还不够,又来个老师傅。小伙计能打能骂,这老头儿难道能打他一顿逼着他陆子渊看病么?自然不能。所以阮舒眼珠子一转,立刻甜甜道:“梁大夫,我能破了您的棋局那完全是误打误撞,而且现在我师弟病得厉害,我也没心思跟您下棋。等我师弟病好了,我保证跟您下个痛快,您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