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是一个在景阳宫殿外伺候的粗使宫女。
此时宜贵嫔也醒了过来,正由曦月搀着走过来,她惊愕的道:“芝儿!你说什么!你上前来把你见到的都说出来!”
叫芝儿的宫女膝盖往前移了几步,哭着道:“皇上,娘娘,奴婢是景阳宫主掌殿外打扫的,大前天晚上下了雪,公公怕第二天早起结冰便让奴婢睡前记得把地上扫一条路出来,奴婢睡得晚,正巧看到一个身影在宫后塌了一块的矮墙边鬼鬼祟祟的,奴婢走上前看了看发现是婵娟姑娘,婵娟个子高挑很是好认,她似乎也发现了奴婢,匆匆忙忙的跑了。”
贤妃冷冷笑了一声,眼角上扬道:“你可有证据?”
芝儿拿出一个粉色的香包举起来:“奴婢捡到了这个,香包上绣有婵娟名字。”
宜贵嫔悲泣的跪倒在地对着陈菡遥哀求:“瑶婉仪,我就这一个孩儿,求求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放过我的孩子吧!”说罢她一只手攥着李昭和龙袍的衣角,楚楚可怜的抬起下巴看着李昭和继续说道,“皇上,臣妾从不曾得罪过婉仪妹妹!不知为何白白遭妹妹憎恨,求皇上为臣妾做主吧!”
陈菡遥脑中一片空白,她在心中大骂自己大意上了别人的套,尚药局的册子上白纸黑字的记着自己领药的记录,被搜到的少了五灵脂药量的纸包静静躺在桌子上,还有长信宫端茶送水的婵娟留下的香包,好一个人赃俱获!这次莫须有的下毒,她竟一点先兆都不曾发现!如今被逼上绝路,如同砧板上的鱼,毫无反抗的余地!
李昭和看着她依旧挺得笔直的身体,徐徐说道:“瑶婉仪,如今你还有何要说给朕听得吗?”
一旁跪着的流华高声道:“回皇上的话,婵娟从前是跟着我们小主的不假,可一周前小主便报了尚宫局将婵娟送给长乐宫的陈贵人使唤了。若如芝儿所言三日前去景阳宫做手脚的人是婵娟,我们小主对此是毫不知情的,皇上要查,也该去长乐宫查,小主冤枉,请皇上明察!”
一语激起千层浪,陈菡遥一愣,感觉到贤妃锐利的审视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马上敛下眼眸藏住眼底的情绪,她是交待过流华向长乐宫送过一个小宫女作为眼线,可她记得清楚这人是素娥而不是婵娟!一切都混乱了,这种无法掌控接下来走势的感觉让她心中忐忑,流华袖子下的手趁乱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脚踝,陈菡遥会意也哽咽着话语,满腹委屈的道:“皇上,娘娘,臣妾确实不知情,还请皇上务必明察此事,替小公主出气,也还臣妾一个清白!”
李昭和眼中温度已经低的如同冬日结成的冰柱:“去长乐宫把陈贵人和婵娟带来。”
赵炜奉旨去了,景阳宫中一时静的可怕,人人自危。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陈素匆匆赶来,她身后跟着款冬和婵娟,三人进殿后都跪了下来。
贤妃将粉色香包掷在她们面前道:“婵娟,你可认识这个?”
婵娟看到香包后一下子慌了神,膝盖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她面露惊恐的神色,拼命的摇着头:“不…不…认识…奴婢不知道……”
贤妃厉声道:“老实回答,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婵娟吓得涕泗横流,脸色惨白,下一秒便头如捣蒜的磕起来,边磕头边话语凌乱的连声道:“皇上饶命!娘娘饶命!这是奴婢的香包!奴婢也是受人指使啊…求皇上饶了奴婢吧!”
贤妃问道:“是陈贵人指使你给往药里加五灵脂?”
陈素听到这话不可思议的道:“不是臣妾!”她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安,她甚至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被带到了景阳宫。
婵娟只知道一股脑的把知道的向外说:“奴婢不知道什么五灵脂,小主只说让奴婢将那黑色粉末掺入药里,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这话说的含糊,到底是那个小主?瑶婉仪还是陈贵人?
贤妃心有不甘的还想再问此时与陈菡遥的关系,还不等她话问出口,便被李昭和不耐的呵斥打断了:“够了,一个个只会暗中生事!终日不让朕省心!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朕拖下去杖毙。”
婵娟大喊着饶命,一个高大的侍卫捂住了她的嘴,随后,她挣扎着被人一左一右驾起来,向外拖去。
李昭和站起身走到陈素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低下头对视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森然道:“你太让朕失望了。”所有人都被皇帝冰冷的话语和周身的寒冷气息恐吓的止不住哆嗦,却没有人看到他低垂的眼眸显露出绵绵的无奈与愧疚,就连陈素也只是望着那龙袍襟口欲破云而出的腾龙一个劲的摇头。
李昭和松开手,不再看她,陈素如同被抽空了力气,软绵绵的倒在款冬怀里。
“赵炜,传旨六宫,今日起公主封号为吉安。陈贵人心肠狠毒,今日起不允许走出长乐宫一步,长乐宫加兵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探视,违令者斩!”
说罢,他留下一屋子被吓得噤声的人,拂袖而去。
皇帝已经离开,贤妃和宜贵嫔都一心惦记着床榻上的吉安,陈菡遥如释重负的站起身,对绿珠轻声道:“咱们走吧。”
抬起脚还不曾迈过门槛,便听到贤妃娇媚婉转的声音传来:“瑶婉仪真是好谋算,本宫都自愧不如!”
陈菡遥轻笑一声,温婉回道:“若说好谋算,娘娘风姿,放眼六宫,无人能出其右。”
待陈菡遥一行人离去,曦月关上门,遣退了一干宫女太监,偌大的大殿只剩下贤妃,宜贵嫔和低眉垂目站着的芝儿。
贤妃随手取下发间的一只黄玉钗,递给芝儿道:“你是个难得聪明的,只是白白可惜了这样好的机会,下去吧。”
芝儿千恩万谢的收下,欢天喜地的去了。
宜贵嫔疑惑不解的抿唇道:“娘娘,此事有些蹊跷,下毒之人借吉安陷害瑶婉仪,可瑶婉仪又刚巧在一周前把婵娟送人了,这也太巧合了,难不成那下毒的和瑶婉仪认识?目的其实是对付娘娘?”
贤妃抬手握住床榻边垂下的床帷,绕在手上用力一扯,只听到刺啦一声布帛划破的声音:“本宫看到瑶婉仪虽然强装镇定眼中却露出过迷茫神色,倒像是对此事不知情,和本宫一样,都是他这出好戏被利用的棋子罢了!那个下毒之人还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本宫开始还以为谁送了个顺水人情给本宫,没想到咱们都被他给耍了!”
来景阳宫时行的仓促,只带了绿珠和流华,也没有乘肩撵,三人只得一路走着回长信宫,沿途经过御花园的沽月亭,沽月亭建在太液池边,四周遍栽垂柳,环境清幽,陈菡遥见附近空无一人,便携了二人进去。
流华直接跪在了地上。
陈菡遥也不看她,抑不住胸中翻滚不绝的怒气和心头的凄凉委屈,扬起手中绿珠为她灌的汤婆子作势要摔,扬起的手臂在空中停了几秒,终究是忍住了,怒道:“好,好!一个个都欺负隐瞒到我头上来了!”
流华垂目看着地面道:“小主息怒,奴婢本听了小主的话,打算送素娥过去。可皇上那日来宫里见了婵娟,嘱咐说此人眉眼轻浮,不像个衷心为主的,让奴婢悄悄打发了,免得做出些龌龊事害了小主,还说咱们宫里一举一动有人盯着,就不要再与小主细说免得让小主扰心。奴婢这才擅自做主借着这次机会打着素娥的名号送了婵娟去长乐宫。不曾与小主商量,还请小主责罚。”
陈菡遥听到这话心下大惊,紧紧抿着唇细思,半晌,复开口道:“你起来吧,今天的事我一直在思索是不是宜贵嫔和贤妃有意为之,她们面色表情都表现的毫无破绽,但这件事处处针对我。还多亏你早早动手调走了婵娟。”
流华静静思索着道:“小主,那个芝儿从前是贤妃的人,后来宜贵嫔生下了吉安公主,贤妃就赏了几个宫女太监过去,她便在其中。奴婢觉得,陈贵人是不敢做下毒这种事的。”
陈菡遥嗤笑一声,带着护甲的右手小指轻轻敲打着汤婆子道:“我这个妹妹,怕是连虫子都不敢碾死,下毒?光想想都能吓破了了自个儿的胆子。”
绿珠轻咬下唇:“小姐,虎毒不食子呀!况且奴婢瞅着贤妃倒是真心爱护吉安公主。会不会是…”
流华道:“绿珠姑娘,宫廷远比你所知道的更险恶。中宗皇帝的皇后柯氏曾经只是淑妃,后来她亲手掐死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嫁祸皇后林氏,中宗这才大怒之下废了林氏,改立皇后。就连敬熹太后,当年都不惜借助礼亲王帮助皇上稳固太子之位。”
绿珠捂住嘴,眼眸中流露出细微的恐惧与满满的不可思议。
陈菡遥出神了一般盯着沽月亭中柱子上雕刻的蝠纹怔神了好一会儿,说道:“这样也好,从今往后,至少不必担忧陈素被贤妃加以利用反咬我一口。”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与狠厉,“贤妃!总有一日,我受过的屈辱,都要你百倍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