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季,苏府后院花坛,一地秋菊绚丽烂漫,红得辉眼,黄得沁心,紫得令人心醉。硕大的花盆迎风招展,随风摇摆着纤细的腰肢,更添几分妩媚。
秋菊的旁边,紧挨着的便是密密匝匝的七星海棠,由于其花期的特殊性,愈到深秋开得愈艳,远远望去,血红一片。
当然,在园子里栽种的七星海棠当然比不得锦园那边,锦园那里都是些工匠高手在侍弄,当然不同凡响。而苏府这边,也因了萧氏与苏父的喜好,而专门请了花卉园丁来打理,技艺不及锦园那边高,当然开得不及那边漂亮。
即便如此,但由于园子宽阔,土地肥沃,请来的那个园丁用心栽培,七星海棠长势良好,开出的花也别有一番乡野特色,生机盎然。
此时,一名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正倚在汉白玉围栏上,倾斜着身子似处要采撷探出围栏外的海棠花。这株海棠甚是奇怪,居然开出并蒂花,两朵合抱,艳丽异常,十分的抢眼。
这名女子一身白衣,衣袖处伸出白玉般洁白的纤纤素手,似要去勾那两朵海棠,奈何勾不着,她也不恼,十分耐心地样子一点一点地去勾长着并蒂海棠的枝条。阳光射落在她的脸上,但见两弯微蹙的烟眉入鬓,乌发蝉鬓,长长的睫毛如微微颤动的黑色蝶翅,玉容清丽,超凡脱俗,秋风起处,衣袂飘飞,竟似那九天仙女瞬降凡尘。
这样的女子,置于周遭殷红似血的七星海棠之中,竟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雪盏看得有些发呆,即便身为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位多才多艺,兼之美貌异常的女先生面前,也不由为之心动。
这位是享誉整个密州,要价最高的女先生,说白了就是曾经是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后因家族没落,被迫出来给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们传授学业。其自身不用说也是才识渊博,不输于那些追求仕途科考的须眉。
苏父生前不惜花重聘此女子作为苏筝的西席,可见对女儿的期望之重。
不过,自苏父殒后,女先生便少上府里来了。忙过了苏父的丧事,这么久才见着女先生,雪盏隐隐觉得这位女先生似乎辞行之意。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看了苏筝一眼,心想自家姑娘如此聪明机警,比大公子有过而无不及。可惜的不是男子,若是男子的话,只怕蟾宫折桂也如囊中取物。
太可惜了,只是个女儿身……
她正跟在苏筝后面胡思乱想间,忽觉得走在前面的苏筝的脚步陡然加快,她尚未回应过来,苏筝已经疾走到她面前十多步远了。然后,她看到自家姑娘站在汉白玉围栏下,微微侧头看了女先生一眼,然后又看了垂在面前的并蒂海棠一眼,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地将那两朵花摘了下来!
雪盏猛然一怔,女先生却是真正的怔住了!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女先生说是不是呢?”苏筝将折下来的并蒂海棠递到女先生面前,笑盈盈地说道。
女先生猛然一震,她似乎觉得面前的这位她的女学生话中有话,细细品味,却无法揣度是何意,于是便微微一笑,道:“筝儿真的是越学越精乖了,竟然连为师的心思都知晓,未等为师开言,就把花儿折下了。”
苏筝依然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但是接下来说出的话却无法让人不深究:“女先生想什么,学生我全都知晓呢。”
女先生心头微微垮憾,微拧秀眉,佯叱道:“筝儿真的愈发无法无天了,为师想的,筝儿哪能知晓?就好比这花,为师的本意只是拿过来嗅其香,筝儿倒是将它直直摧残了。”
苏筝脸色不变,依旧笑意盈盈道:“筝儿斗胆,替女先生把花折下来,难道女先生的心里面就不想折这两朵花吗?筝儿还是那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女先生心里再度一震,不由仔细打量了苏筝一番。
这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娃娃罢了,三岁启蒙,她便一直执教至今。一个聪慧伶俐的小女孩,活泼可爱,不用她多操一份心,她的日子也过得相当轻松,但终究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但是,今天这个孩子说的话却不一般。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讲的是机会稍纵即失,所以要好好把摆机会。难道说面前的这个小女孩提醒她要把握好机会,她有什么机会可把握的?
她正待要问,却见苏筝已然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道:“这里风大,冻着女先生可不好。女先生且随我来,咱们到书房坐坐罢,顺带品品今秋刚炉的大红袍。”
这个书房是苏筝名下的书房,就在她的卧房隔壁。前世的苏筝十分喜爱读书,读的书很杂,《女戒》、《女四书》、《针黹》等女子读的书倒是不多,多是一些各地游历日志,正所谓有所其师必有其徒,这从侧面也反映了女先生的志向。
说到底,苏筝是从心底感激这位女先生的,如果不是受了她的影响,她前世不会做出毒杀亲夫如此惊世骇世的事情来,在这重生这一世,也坚信女先生的教诲,坚持命由自己定,路由自己走。
前世的很多时候,苏筝总觉得这位女先生就像个捉摸不定的谜团一般,来时无可考究,离去也无可考究,就如她生命中昙花一现般,在苏父过世之后迅速消失,无影无踪。
这一世,苏筝绝计要留住她。
“女先生请上坐。”苏筝恭敬地把女先生迎到上位,转身吩咐雪盏:“把上段时间刚入库的大红袍找出来,用汝窑三清茶盏来泡,记住,要用刚打上来的冰泉的泉水,其他井水一概不用。”
苏筝细细致致地嘱咐着,一旁的女先生的眼里便聚了笑意,这就是她的学生,连习性都与她一模一样,挑剔得紧。
雪盏领命下去,苏筝则回到位置坐了下来,执起手里的一本手抄本,面向女先生道:“女先生,学生前两日给父亲的书房清扫,偶尔翻出一本史记,倒是有趣得紧,记述的是一些边关秩事,学生琢磨不透家父何以有如此浓厚的兴趣记载这些。女先生不妨看看,好与学生说说。”说完把手中那本蓝皮抄本置于女先生面前的茶几上。
女先生只看到封面上那一行字“戍边大将军宋子楚轶事”,白瓷般的玉容便已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