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花门外,一个肥硕的身形囤在门口处。此人上身穿着大红团花大袖连裳,下身着一条葱绿撒花褥裙,头上挽着的鬓发上横七竖八插着好几枚金簪,肥硕的手腕上也箍了两只金镯子,通体上下花花绿绿兼之金光闪闪,恶俗无比。
在她的旁边,有一捆布搭架在垂花门边上。
肥人怕站,站久了特别容易累。黄氏挪动着她的两条小粗腿,把整个肥硕的身子压在垂花门边上,眼睛直勾勾地朝里张望着,
终于,她听到了自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精神一振,睁大眼睛朝前看去。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疾步而来,后面,紧紧跟着一个年纪略大的丫环。
黄氏心中一喜,眼睛半眯了下,露出些许不屑。
她早就料到苏府无人,不然的话绝不会趁着这个空档的时候过来。她早几天就得到消息,崔妈妈与靳管事外出,家里就剩下弱妇幼童。萧氏对生意一窍不通,最好糊弄。大公子虽然有十三四岁,但是苏府男丁从不理事,只以读书入仕为己任,所以也是一个不懂经营的。至于那个只有六七岁的苏府嫡出小姐,只不过是一个不谙事的女娃娃,根本不用考虑吧?
本来,她一个舅奶奶,出来迎她的居然是个小娃娃,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但黄氏一看到苏筝走过来,却是十二分的高兴,高亢着嗓音道:“哟,原来是筝儿来了呀。听说前阵子摔破了头,看这情形,应该全好了吧?筝儿身子骨弱,本应静养才是。都怪舅妈,本来不该上门来打扰的,可是这事真的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如果因此害了筝儿,那倒真的是舅妈的错了。”
一个劲地把错朝自己身上揽,只不过是客套地以退为进罢了。说是自己的不是,打扰了人家,但是她的脸上哪有半分歉意的表现?反倒是把自己的无奈说了个十足十,仿佛受委屈的是她自己一般。
苏筝淡淡道:“舅妈既然来了,又说是十万火急,耽搁不得的事情,那就到前厅去坐吧。”说完,也不顾黄氏的反应,抬脚就朝前院行去。
黄氏愕了一下。本来她以为面前这个小姑娘会把她请入后院,然后她再寻机会大闹特闹,引出萧氏。萧氏最受不得吵杂,肯定会应了她的要求,快快打发她走。那么一来,她的目的便能达到。
可是现在,面前这位小姑娘居然要她到前院去?难道真的要好好坐下来与她正经地谈生意不成?
黄氏疑惑地看向苏筝,见后者一副女主人的气势,没有再看她一眼,行动证明一切。去,她得去,不去,她也得去,仿佛没有跟她商量的余地。
她正踌躇着去与不去的时候,就见苏筝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舅妈不想到前厅去吗?难道是想站在这里吹风?”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礼貌而得体,倒让人挑不出错处。回过头来,朝身边的雪盏道:“你去拿舅奶奶带过来的布匹一带捎上,舅奶奶年纪大了,别让她累着了。”
雪盏应了,过来拿起横靠在垂花门边上的布匹。
东西都被人拿了,看来不去是不行的了。黄氏只好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频频朝后面的垂花门张望着,一边极力思索要怎么在极短的时间内弄出动静来,好让萧氏听到。
走在前面的苏筝的背后仿似长了眼睛般,头也不回道:“舅妈如要见家母的话,可能要拖后几天了。昨天夜里,家母突然病发,在房里大吵大闹的,用剪刀把好好的几盆七星海棠给剪坏了,今天早上根本就起不来。大夫来看过了,说病情愈发沉重,须得无旁人打扰,好好静养一段时日才成。”
黄氏猛然顿住脚步,由于收步收得急,整个人差点撞到雪盏身上。她慌忙小跑到苏筝面前,惊疑不定道:“弟媳妇真的……真的病势愈发沉重了?”
苏筝凝重地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她看到后者心虚地避开她的注视,脸上一抹惊慌再也掩饰不住。
“这个病,咳咳,得,得好好找个资深大夫来瞧瞧才成,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黄氏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弟媳妇身子骨不好,仔细着别耽搁了。”
苏筝心中有数,表面上分毫未露:“多谢舅妈关心,当时胡大夫在场,便一并给看了。说是不碍事,可能受了惊吓吧,开了驱惊散,服了两剂已经好多了。现在还是按着姜大夫开的药方子服药。”
黄氏吁了口气,道:“这就好,这就好。”也不知道她说的是萧氏病情稳定了就好,还是按着姜大夫原来开的方子服药好。
既然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苏筝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个时候,前院已经到了,她便邀黄氏进入大厅,把上首让与黄氏坐了。
这样的尊重让黄氏很是享受,她心道,看来苏府礼数还是有的,能尊重她舅奶奶的身份,那证明面前这个女娃娃一定好拿捏。想想也是,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娃娃罢了,乳臭未干,能成什么大事?自己吃的盐比她吃的米还多,过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实在不行就以舅奶奶的身份大闹一场,难道这个小辈还能不让着她?!
主意一定,黄氏便觉得自己的底气足了,就着丫环端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清清嗓门道:“筝儿啊,不是舅妈在你面前说闲话,弟媳妇跟前的那个崔妈妈,也的确该管管了。一个家生奴才罢了,居然敢对舅妈我指手划脚的,舅妈好歹也是你的舅妈不是?对着我指手划脚的,不是对着你与弟媳妇不尊重吗?这样以下犯上的奴才,留来何用?要我说,尽早打发她出门去才是正理。”
苏筝淡淡道:“舅妈言重了。崔妈妈是外祖父、外祖母临终所托之人,地位非同一般,不要说是我,即便是家母也对她敬重几分,怎么能说赶就赶走呢?再说了,崔妈妈自到了苏府之后,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非但没有行差踏错的地方,反而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其尊重得很。至于舅妈所说的,我回头说说她便是了。”
黄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根本没有料到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竟然能说出这般条理清晰的话来。不过本来她就是无中生有,所说的当然站不住脚,经苏筝这么一反驳,立马溃败,根本就没有回驳的理由与借口。
黄氏一口气憋在心里面,憋得脸红脖子粗,终于一眼瞄到放在旁边的布匹,一把抱了过来,扯出一幅布给苏筝看:“筝姑娘,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布匹?好端端的‘玉织坊’怎么会卖出这样的货色来?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生意招牌吗?”
雪盏茫然地看着那匹布,苏筝却是暗吃了一惊:这样的布匹,怎地会出现在‘玉织坊’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