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东西、换了衣服，我伏倒在榻上一动不动，快要睡着，只是心中想着士兵的身体跟杨广方才所说的话，潜意识中却有几分清醒。所谓的衣服并非女子的衣物，而是一套干净的士兵衣服，我不得不换上，只有长发如初，一眼便可辨认我是女子。外面已经看不见光亮，我不知道时辰，躺了一下，越发烧心难过，便起来，拿了医箱朝门外走去。掀开帘子一看，只见两个军士站在门外，看见我，恭敬问道，“林姑娘，不知有何事？”
“我不用人听命，你们回去休息吧。”我对着夜色中不甚分明的两张年轻的脸说道。
“元帅吩咐下来，日夜轮值守护姑娘，不敢违令。”军士立刻回答我。
我暗中叹了一声，杨广治军严明，他们也是候命行事，倘若我叫他们退下，反倒是害了他们，遂作罢，说道，“我到前面看看那些病人，你们就在此地吧。”
“林姑娘，小人送林姑娘过去。”军士马上尽职地说道。
“不了，我自己过去，前面有火把，人也多，不会有事，你们可以就此先休息。”我轻声说道。
“多谢林姑娘。”两个人朝我一拜，我转身朝前面的营帐走去。
因为我就在主营帐看病，为了方便，病区也设在主营帐四周，并非很远。我迎着火把的光亮走过去，看见大锅中还在翻滚着浓浓的汤药，整个上空全是这股气味，只是路面湿滑，行路还不是很方便。看见大多士兵都能够自行喝药，我很欣慰，进了最近的一处营帐中，看见几个将军模样的人正在里面帮忙，看见我，都过来问礼。
“林姑娘，夜已深沉，何故还不进帐？”为首的人有几分熟悉，客气对我说道，我却有些记不得他。
“几位大人辛苦了，我放心不下他们，隔着久了就过来看看，好知道这汤药的成效。”我解释道。
“林姑娘放心，除了少数一些，其他的都很稳定，也没有新添的病人，这都是林姑娘的功劳。”那人仍然是非常恭谦。
我听他如此说，隧说道，“什么功劳不功劳的，自我入营以来，这话听得倒是多了，并非我一人的功劳，是大家出力才对。对了，那些浸凉水的士兵怎么样了？药材还够吗？”
“林姑娘过谦了，那些人全部及时换洗干净，我亲自监督他们接连喝了几次药，现在很安静，至于药材，元帅下令全城搜集，应该不会断的。”
“全城搜集。”我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想着不知城中现在能够搜集到的药材还有多少，别的不说，每年因为梅雨季节而霉变掉的药材就不少，何况眼下这草木皆兵的年月？若是城中百姓需要，不知能否足够，父亲他怕是要为此多忧心了。
“林姑娘，你没事吧？”那人看我出神，关心地问道。
“没事，只是一时间想到了别的。有劳几位大人尽心帮忙，我再去别的营帐看看。”我朝他们行了一礼。
“姑娘不必言谢，这也是元帅的命令，我等也是奉命行事。上次若不是林姑娘替我等说好话，恐怕元帅会下令责罚，在此谢过。”那几人朝我回道。
“你说什么？”我一听，满脸惊讶。
那人解释道，“林姑娘忘记了吗？我曾经去医馆接送林姑娘。”
难怪他有些面熟，那时候他们皆为蓑衣斗笠打扮，接我的时候走在我面前带路，送我回去的时候又走在我后面，我并没有十分看得仔细，况且，每次接送我的人也不是固定的。
“原来如此，不必道谢，若不是我执意不肯领情，你们也不会受连累。”我慢慢如此安慰了几句，朝他们行礼之后便走出去。
我离开了营帐，看着烟火袅袅直冲夜空，天色黑漆漆的，半颗星光都不见，像极了我此刻的心情，越发想念父亲，觉得对不起他老人家。自从杨广出现之后，之前说什么要尽心守候父亲的我一再动摇，我真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偏差得离谱。
恍惚中就看见两个人大步流星朝我这边走来，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等我看清楚时候愣了一下，这两个高大之人一身阳刚之气、极有威严，却是韩擒虎跟贺若弼。这两个人一致对外，私下却是性格迥异，但是什么时候都看见他们走在一起，可见杨广管人有一套。也不知他们是看见了我走过来，还是刚好路过。
我赶紧上前朝他们过礼，说道，“韩将军、贺若将军。”
贺若弼脸色比较像老好人，看见我先笑起来，格外亲和，说道，“林姑娘，今日在军中已经见了数次，只是没有正式跟姑娘问好。也曾听闻杨大人、高大人提起姑娘的精妙医术，今日见姑娘有条不紊、有杏林高风，真是名不虚传，少见、少见。”
我一难为情，说道，“将军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韩擒虎素来比贺若弼严肃些，但此刻脸色也有些缓和，声音却还是异常沉厚洪亮的，对我说道，“贺若将军一向少夸人，他说你名不虚传，便是真的名不虚传，看这情形，不消十天半月是不会好转的，林姑娘多费心。”
“这是理所当然，多谢二位将军，小女自当全力以赴。”我低眉顺目地说道。
贺若弼还是温和有礼的，说道，“杨大人跟高大人是元帅身边的参谋，而我跟韩将军则是军中统领，统管全军事宜，此次营中疫情元帅也交付于我跟韩将军负责，林姑娘有任何事情，尽可找我们说。”
“是，小女从命。”我定定立在原地，他们并未再说什么，直接走远了，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个别士兵因为高烧抽搐，虽然好不容易才入睡片刻，却止不住轻微抽搐加诳语起来，我打开医箱，取出了毫针，在他们的风池、内关等处跟背后下针，暂时稳住了他们的心脉，随即就在医箱上写起了清肝泻火、化痰开窍的方子。
羚羊角粉、丹参、藏红花、钩藤、制胆星、白芍、石菖蒲等，写完自己又仔细端详了几遍，才放心交给了旁边的人，说道，“这是惯用的定方，另外支起三口大锅，照着此方熬药。凡是有高热以至于神志不清、抽搐诳语者，除了服用先前的汤药，每日需服用此方三次以上，两张方子的药材绝不可混淆，以免汤药失效，切记。”
士兵收了方子，对我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交给将军照办。”
我看着他转身，忽然叫住他，说道，“慢着，这方中的药材乃是药性最好的，但是其中有几味药材城中恐怕难觅，若是如此，请禀告将军他们，到时候我再酌情修改药方。还有，事出紧急，请将军务必要立刻着手去办才行，有什么情况立刻告诉我。”
“小人记下了。”他这才离去了。我收拾了医箱，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身大汗。
检查完所有的士兵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情，我估计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疲惫到极致却有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入睡的感觉叫人难以适从，我只想一味找点事情做，好打发内心这种焦虑。拖着沉重的步子一下下朝主将营帐走去，看见营帐中散发出的微弱烛光，我的心稍微过意不去，这本是将军们处理军务的地方，现在却被我一个人占用。
“林姑娘，你回来了。”门前的士兵对我说道。
“是。”我站住，点点头。
“三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士兵冷不丁说道。
“什么？”我掀了帘子进去，果然看见杨俊就坐在主位上，我失声道，“三公子？”
杨俊一看见我，似是生气，说道，“你去哪里了？”
我立在门帘边，说道，“我不过是去看看那些士兵，有些人还没有缓解，我另外开了方子。三公子，这么晚了，何事久候于此？”
“我是个闲人，能有什么正事？”杨俊站起来，朝我走来，说道，“送你回来后见你劳顿，我不忍心再打扰你，况且二哥也说亲自过来看看，想必二哥有法子劝你休息的，我便想着等你好好睡一觉，再过来看看你好些没有。你可倒好，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我过来的时候，门外的士兵说你出去不止一个时辰了，我又在这里等了不下半个时辰，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见杨俊眼中少了平日的轻松活泼，倒是多了一些陌生又严肃的东西，说道，“三公子，我既然说过保住士兵的性命，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不过是做了必要做的，请三公子不要过于在意我。”
“我的心都是白瞎了，二哥说的对，你还真是倔强。”杨俊顿了一下，说道，“我是看不过，你总要好好顾着自己，别的不说，你把自己的命搭上了难道是好事？”
我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我本是偏安之地山野粗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把命搭上？我自小行医，知道分寸，会量力而行的。”
“我真是被你气得不清不楚，我拿你当挚友，你就不替我想想？也罢，你连二哥都敢当面冲撞，要真实轻易服了软肯听话，倒不是你了，我就喜欢你这柔中带刚的性子，时不时要扎人一下。”杨俊大大咧咧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