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闲来无事,惊亲戏师
八月的涿州,菊黄,蟹肥,桂花飘香。
涿州多雨,每至正午炎炎旱暑后总能落场雨,或是骤起骤停的,或是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雨后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泥土青草气息,细细闻来还有淡雅情绝的丝丝竹香。
江越爱极了这样的气候。
自江越再次醒来,明里暗里上至楚老爷高氏下至丫鬟小厮,再无一人提起高文成一事。江越自然也乐得自在。
看着江越每日吃喝玩闹,比起以前的温柔恬淡可谓天壤之别,楚老爷高氏以为女儿受了刺激性格大变,便寻思着赶忙再替江越寻个好夫婿。但瞧惯了高文成的风姿和文采,再想寻个青出于蓝的夫婿不可谓难上加难。
而再寻一亲的事儿还没有头绪,便从京城那边传来了消息。状元郎高文成前几日娶了当今丞相温仝家嫡女温玉,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以后更是官途顺达,京城人人羡慕不已。
消息传至范阳,比起京城的喜气洋洋,涿州楚家再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全家大小奴婢自感事情重大,嘴上贴了封条大气不敢出,楚家二老气极却又怕女儿伤心,忍着内心的悲痛愤懑劝慰“悲伤不已”的女儿。
实则江越根本没当回事,心中还有些许窃喜。高文成既然结了亲,楚家二老便再不会想办法编排二人。高兴之下多吃了几只螃蟹,当晚闹了肚子,楚家二老瞧着更是焦急难耐。
转眼,江越穿越而来,已有一月。
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江越将楚家大大小小里里外外探究的清清楚楚,慢慢的也没了兴致,倍感无聊,大忙人突然清闲过度的痛处折磨得她夜不安寝。
说来也怪,一个月以来,楚月断断续续的记忆慢慢拼凑起来也逐渐完整,江越细细理着楚月十四年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三十岁的高龄却也没这般“有才”,不觉有点脸红。
楚月是名符其实的才女,虽然年纪幼小。琴棋书画皆有涉猎,但尤以琴,书被老师所赞。心头每每闪现只言片语的诗词和潺潺动听的乐理,都会让江越有种不劳而获的惭愧与虚心,却又伴随着丝丝畅快感。
手抚上琴弦的熟悉让江越总是想起幼时陪伴自己的那架三角钢琴,小时候寂寂难熬时手指在琴键跳跃发出声声音符,才让自己不在一人时感到孤单可怕。手指轻轻一拨,流水般清澈的古琴声响熨烫着内心舒展不已。
楚善为楚月和高文成寻得老师姓李名季,当年中了进士却中途折返,弃了仕途。游至涿州与楚老爷一见如故,楚善见他举止得体却不失**,言谈得当却不少风趣,便留了他请他教导高文成。
高文成自幼聪慧,李季一见甚是欢喜,便应了下来。楚老爷为他安排了住处,于是他便担起了教导高文成的责任。
楚月自幼粘着高文成,于是缠着高氏做了小书包,欢天喜地的跟着高文成去读书。李季只当她是小丫头,就让她坐在旁边却不管她,让她自己玩。谁知楚月虽小,虽不能全部理解李季所讲,却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有了不懂还能找李季“探讨探讨”,李季玩笑之余却也异常惊奇,这才动了爱才之心,也教起了楚月。
再大了点,楚月渐渐懂了男女情谊,小女孩天生的浪漫细胞,竟寻了位琴师学起了缠绵悱恻的古琴。而如今技艺已深,琴声痴缠的男子却娶了她人,江越想来,只为这位红颜才女感叹不已。
江越虽说前世因父母原因太过早熟冷漠,却也喜欢诗情乐语的缠绵悱恻,在这网游玄幻充斥的现代小说中,还能对三毛席慕蓉情有独钟,可见一斑。不想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资源,江越准备“重操旧业”,将自己打造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李季自打休书事件后便停止授课,清闲之余却也为自己失了两个钟灵聪慧的学生而失意不已。今日听闻楚乐要继续学业,内心多少有点惊奇。在江越来之前还有稍微的紧张与忐忑,怕江越因为高文成而倍受打击。一人在授业堂来来回回的转悠了好几圈。
江越刚刚进门便发现夫子双手背后,低头来来回回晃悠,嘴里也不知神神叨叨在说些什么。
虽然有了楚月的记忆,江越还是微微紧张,但看到以为美须飘飘的中年大叔这般动作,还是有点忍俊不禁。心头一乐却不复刚才的紧张。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脆生调侃道,
“老师这般惶惶不定,可是丢了金子还是失了银子?”
李季跌忙的声影顿时一僵,自觉丢脸后马上站直了身子假咳两声,伸手装模作样的顺了顺随风飘飞的美须,抬眼打量了楚越一眼,只觉得自家小徒弟曾经纯良清澈的眼神里多了些许老练与狡黠,又疑看错,再次打量了一眼,却再没看见什么,小姑娘俏生生的站在那里一脸的纯良与无辜。
李季自觉丢脸不好说话,转身进了授业堂,江越和身后的丫头细绒对视一笑,才抬脚走了进去。
并不像平常教书先生一般古板呆刻,李季颇有李太白的姿意**,授业时经常能根据楚月和高文成的想法而随意发问指导。坐定后,端了杯茶慢慢嘬着,摇头晃脑的吟了一句:
“楚小姐满脸愁容,何须如此。”
这老头,太没素质了,还好我是江越,若是楚月,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架势她非哭了不可。再说,人家笑得和朵花一样,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小姐满脸愁容了???
脑袋略动,江越阴阴一笑,施施然道:
“李教授数茎头发,无计(髻)可施!”
李季顿时一口茶喷了出来,本抱着看小姑娘笑话的心态被人家一脚踢了回来,李季瞬间脸红了。
江越心头大乐,却不好笑出来,忙小碎步跑到李季身边,装模作样的将茶杯填满了,笑盈盈的递给李季。
李季瞪了她一眼才接过茶,缓缓喝了一口等茶水慢慢熨过嗓子才将被子搁在桌子上,抬抬眼示意一下,江越忙退后两步行了个礼,安抚了一下老头受伤的心。
李季看江越似乎并未说的那般大受打击,反而比以前更加灵动,突然起了试探之心。
“我看你并未因文具之事愁苦满面,难道你不恨?”
大堂内的空气瞬间一滞,众人皆是低头静音,江越心头疑惑,她不知李季这般尖锐的发问是为何故,思索半晌,慢慢答道:
“自表哥休书一事再至表哥结亲已有一月,刚刚听闻只觉天旋地转,此生无望,心里怨恨表哥对不起爹娘的数年教诲,对不起我的真心实意。”江越只觉说这话自己百般不自在,顿了顿,敛了悲容,站起身来,
“但时至今日,我却并不怨恨表哥。我自认为道义与抱负不能两全。人之恶并非本性使然,表哥本性不坏只是人人往高处走罢了。表哥初入官场,状元看似风光,却也只能任六品京官。当然,表哥慢慢聚势许得十年二十年也能位列丞相之位,但表哥自幼聪慧又有野心,又怎可能细水长流?再者当今太子未定,各皇子暗处互斗,表哥这般人物正式各方争夺的对象。无论是被动为了明哲保身还是主动蹚这趟浑水,他这般做法我都能理解。”
李季有些许诧异,他曾经经常和楚月高文成这般讨论,却从未和楚月讨论过政治纠纷,却想不到楚月能这般理智通透,压住心里的惊讶,复问道:
“你当真没有一点怨恨?”
江越看了李季一眼,见他目光灼灼,转移了视线,满脸的轻愁浅恨,声如幺玹,音细声哀:
“怎可能没有一点怨恨,爹娘待表哥如同亲子,我待他…”顿了顿继续:
“他许是自私,又许是野心太大,既然他能这般轻易的丢了我们对他的情谊,我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他若是良心未泯,以后官列一品能记得我爹娘的抚养,让他们安享晚年;若是抿了良心,我们家便当从未认识这么个人。”
苦心燃尽,只能来自楚月。作为江越,作为一个生活在利益主导的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高文成的做法再正常不过。江越的母亲可以为了钱抛下他们父女远走他乡,父亲可以为了利益待她如同陌生人一样,亲父亲母尚且如此,更何况高文成与高氏只是姑侄关系。且不说高文成,江越自己也不是什么纯良之辈,若自己是高文成,会这般做也说不定。
李季看着江越久久未发一言。他本以为高文成心思厚沉,却不想江越不显山不漏水却也是绵里藏针,柔里带刚。想要褒赏一番却又觉得过于唐突倦怠,竟也缄默了起来。
师生二人皆是无语,授业堂寂静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