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消息流通不顺畅的古代，晚饭之后不久，先前的一幕也已经很快传开了。方勉在外面走了走，听到一些议论，随后回到房间，坐下来正准备练练字，那边婉儿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
对于这个少爷，她还是比较上心的。当然，大部分时候，这种关心只是在丫鬟职责该有的范畴之内。唯独在今夜这件事情上，因为涉及到了方茹忆，她的心中类似感谢的想法才更多了几分。此时朝里看了一眼，飞快地缩了回去。半晌之后，又探出来看一眼。模样可爱。
过了一阵，听到方勉在里面喊她，燕子似的飞了进去。随后见到方勉往砚台当中倒了水，手中拿着墨块，她才走过去：“少爷，我帮你啦~~~~”
一面研磨，一面还在口中碎碎地说一些话。
“嫁人这种事情，婉儿是不太懂啦~~~但其他的少爷和小姐，都不太考虑小姐的感受……还有人说她这样很难嫁出去，小姐这几日是很伤心的。不过刚才婢子看见小姐笑了……”哼哧哼哧地研墨，然后又说：“那个程公子呢，他可不是好人。”
“哦？”
“嗯，婢子以前听说，城东的郑家，原本是个小官，后来因为得罪了他，差点就家破人亡了。先是三个儿子科考被发现舞弊……真正舞弊的其实只有一个，但到后来三个人都被革了功名，有人说是他做的。”
大户人家的丫鬟，即便也很单纯，但平素听到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人说，她也就记了下来。方茹忆或许已经对她说明白了，这时候旧事重提，内里的意思是其实是对方勉的做法表示支持。说了一阵，将研好的墨自书桌上放下来，想着程元辅如今面临的麻烦，有些开心地说道：“程公子真可怜。”
方勉闻言，拿着笔要敲她的脑袋：“你这吃里扒外的小丫鬟。”
婉儿躲了躲，没有躲开，随后伸手在白皙的额头上揉了揉，先前沾上的一点墨迹，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印记。然后嘟囔了一声：“少爷，你打人~~~”
然后过得片刻，方茹忆也过来找他。
方勉在屋檐下同对方说着话，起初是让她进来坐坐的，但方茹忆表示站在这里说就可以。她的性格当中，少有侵犯性的一面，先前是担心着程元辅若是真的来提亲，被她拒绝了，面子上会不好看，因此选择了私底下沟通。说起来，这也是很为对方考虑了。到头来还是被人反将了一军。说火气，多少也是有的。但即便如此，其实能说的话，到头来终究也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
“其实……成之不必如此的。”
随后又表示，这一次的事情涉及到名声，程元辅那边吃了亏，或许不会善罢甘休。然后要方勉小心一点，如果有什么事，就往她身上推。看起来她那种无差别的善意，又要开始泛滥了。当下一阵头疼，但他还是认真地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平素活动的地方便是书院和家中，其他的地方不怎么去，程元辅要找麻烦并没有机会。
方茹忆还是不放心，但此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猜不到后续的发展。只是简单地说起有一些长辈已经问起来这件事，表示对此事的关注云云。然后见到从屋内出来的婉儿，俏丽的脸上黑呼呼的墨迹，她才轻轻地笑了笑。
暖黄的灯火从从屋内照耀进来，风里传出来的，是一些放下负担之后，稍微轻松一点的对话，家常话一般的简单唠嗑。月亮在这时躲进了云中。
“其实啊……只要爹回来了，就没事了。”
“嗯，是啊，就没事了……”
……
几日之后，消息没有丝毫意外地传开了。涉及到几个大家族后辈之间的事情，并且听起来还是蛮**的韵事，人们是很感兴趣的。有人甚至做了深挖，将事情放在方家和程家眼下政治布局的背景之下来说，倒是家事、国事、天下事都涉及了进去。说法很多，怀疑的人也有不少，但在方勉这里，除了做出警惕之外，想象中的报复并没有出现。
只是平淡的生活一如既往，他还是每日学堂、家中两点一线的生活。其间方端福又回来了一趟，不过待他找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因此就更能确定是在有意的避开他了。那个叫方迎年的七哥倒是经常能够在方家偶遇，一次、两次算是巧合，但是每天都能偶遇，笑着同他打招呼什么的，过来和他攀谈几句。他其实也在思考着背后的意义。
这日照旧回到家中，傍晚的夕阳荡漾在城市里，离年关越来越近，扬州城中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开始染上这种热闹的气息。忙活了一整年的人们，这时候不论收成，喜庆开始起来了。方家门口的地方，总能见到很多人进进出出的景象。
与方勉的小院相对的，是一间三进的院落，格局要大上很多，平素都是空着没人住，但这一天他路过的时候，倒是见到了几个下人们往里搬东西的情景。一个长得相当漂亮的女人，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披着貂皮坎肩，在那指挥着下人们将东西搬进搬出，口中不时说着“有劳了”之类的感谢话语。对这一幕方勉是不陌生的，方家分布在各地的人，到得年关也往往会回家过年或者省亲。一些空着的院落，就能够利用起来了。
那女人手中还拿了个本子在核对着，搬一件东西进去，她便在本子上用毛笔划一道。这样过了一阵，下人们大概忙完了，她又给了赏钱，才将人送走。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是平易近人的态度，不会给人压力。随后，里面也有男人走了出来，同她小声的说话，商量着什么。女子脸上嫣然地笑着，一副全凭对方做主的模样。男子说了一阵，突然一拍脑袋：“院中还有一箱书，倒是忙忘了……”
那边女子眨了眨眼：“老爷，天色已晚……还要赶去用膳，眼下怕是有些迟了。不如明日再命人搬去书房？”
“其实两个人也能搬得动……好吧，待明日再说。”
方勉这时正打那里经过——他要去找喊方茹忆一同吃饭。反正此时也是闲着，听到二人的对话之后便朝那边走了过去，执了晚辈的礼节：“这位老爷……若是需要的话，在下倒是可以帮一把手。晚饭还未开始，时间是足够的。”
那边中年男人闻言，脸上愣了愣，随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两眼，才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有劳了。”随后便领着方勉进到了院落当中，一同搬着一口装着各种典籍的箱子。这年代，印刷术还不曾发展起来，能够有这样一大箱子的书，这男人看起来也是相当厉害了。
随后，从最外面的院落，到后面的书房，不长不短的一段距离，也有一些声音在传出来：“你那边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我这边抬高……好……看路！”
然后女子的声音也在一旁提醒着：“前面有石头啊~~~”
两个人大男人，平素恐怕都不干体力活，因此虽说是不长的一段路，待到将书箱搬过去，一路上也足足歇了两三次。中年男人看来是饱学之士，但此时的读书人普遍手无缚鸡之力，这和书读了多少关系并不大。
待到将箱子搬到书房当中的时候，那边中年男子微微喘了口气，坐在箱子上休息一番，像是解释般地说道：“这点分量，年轻的时候实在不算什么。”随后便饶有兴致的同方勉攀谈了起来，先前就见着他背着书箧，因此知道他是从学堂归来，于是问他先生今天讲了什么。这人看起来也是颇有学问的，方勉倒也不好敷衍，就说讲了孟子。对方闻言，似乎还不放过他，就着孟子的当中的一些话，又问了一阵，像是先生对学生的考校一般。
直到时间过去，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方勉拱拱手告辞，转过身的时候，脸就已经黑了下来。
这人有毛病吧……
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我是活雷锋了。
如此，心情才算是好了一点。
而在他身后的院落当中，中年男子的目光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不见，才偏才饶有兴致地偏过头，同身边的女子说道：“媚娘，他怎么样？”然后又咂摸了一声：“似乎不认识我了~~”
叫媚娘的女子闻言，先是有些疑惑，随后见到男子脸上的笑容，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啊，老爷……便是他么？”
方勉并没有找到方茹忆，随后自己附近逛了逛，到了用膳的厅堂那边，已经有些迟了。上首的地方，先前见过的中年男子正和人说着话，他进去之后，声音隐隐地传过来：“此番从京城回家……”
那一瞬间，身形猛地怔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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