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九公公就派了大年又来催这边。
说是八公主就要到了,萱妃是疯子,这位八公主可不疯,何必为了个疯子去得罪八公主呢?——原话并不是这么说的,大年传达起九公公的意思来是极尽委婉谦卑之能事,说得直叫人不由暗地里点头,但说穿了他的意思就是那样。
大年前脚刚走,沁鸢后脚就站了起来,“砰”地一声拍了一下桌面,震得茶碗果盘哗啦啦响,吓得一众宫女胆战心惊。
“什么东西,居然也敢瞧不起娘娘!若不是娘娘疯了,早晚叫你人头落地!”沁鸢怒冲冲地道。
坐在她旁边的素瑶劝道:“姑姑何必动气,宫中不乏欺软怕硬的主儿,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没必要为了这种不要脸的奴才动了肝火。”奉上茶水,话题一转,缓缓地说道:“但小太监有一点说的倒也不假。”
“怎么,你是要帮九公公说话?”沁鸢有些恼怒地看了素瑶一眼。
素瑶笑道:“我哪是为他说话,这不是在为咱们娘娘着想么?八公主的脾气咱们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是认准了这事儿,就肯定会让娘娘搬出去的,与其到了那时闹得连京城皇宫里的人都知道,还不如先做出退让呢。”
沁鸢冷冷地道:“这叫我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平素虽说她对萱妃也有所不尊重,可萱妃毕竟是她的主子,主子的颜面就是她的颜面,关键时刻,她还是很护着主子的。
“形势所迫,不得不低头。”素瑶假意叹道,颇有几分无奈悲壮之意。
可那沁鸢仍是咬紧了牙齿,不肯松口。握着茶碗的那只手攥得紧紧的,好像巴不得捏碎了似的。
一时间,屋内众人沉默无言。
忽见华裳淡淡一笑,悠闲地抿了口茶——众人之中最为悠闲的也就属她了。
桃香见了忍不住讽刺道:“娘娘被踩成这样,倒好像不关你的事?”
“难道关我的事?”华裳淡淡一哼,“我不过是个宫女,主子住哪里,我就跟哪里,不缺吃不缺穿,也就足以。如此,对于我而言,住哪里还不是一样呢?我是不会动这种闲气的,不但不会,我反倒要高兴……”
“高兴?”桃香努力遏制着心中怒火,冷冷地问:“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你就想不通了吧。”华裳微微一笑,“告诉你,该高兴的还不只是我哩。”
“还有谁?”
“你们啊。”华裳扫视众人,似笑非笑地道。
直说得连沁鸢都是眉头一扬,素瑶和落雯也全都疑惑地看向她。
“怎么说?”几人纷纷问道。
华裳垂首啜茶,三分笑意拢入眉心,“想这墨央宫乃是西五宫之重,必不会被一位疯主子一直占据,早晚娘娘都会被驱赶出墨央宫,这最好的是自己请命,最坏的便是皇上下旨,不管哪一样,对娘娘而言都是极大的羞辱,而现在八公主要私自强来,倘若让出,虽说羞辱更甚,却也因为八公主的蛮横行径而让人心生同情。众所周知咱们皇上是个好心肠的,若是知道萱妃遭受此种待遇,说不准会因此起了怜惜之心,反倒要萱妃娘娘因祸得福呢。”
这一番分析条理分明,又切中要害,众人听了不觉都暗自点头。
“亏得华裳眼明心亮,聪慧至此,不然倘若我与之相争,倒显得我们这边得理不饶人,失了众人的同情心。”沁鸢叹道。
素瑶也道:“不若就这么让出墨央宫,既不争论,也不懊恼,只管做出俯首帖耳之态,那八公主必定会因此得意洋洋,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要是说出去必会为我们娘娘赢来同情之语。”
“八公主原本就是骄横惯了的,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咱们不去理她,自有理她的人。”落雯也道。
“正是。”沁鸢的眼睛亮了起来,看向华裳时饱含赞赏之意。众人也纷纷称赞华裳。
华裳似笑非笑地道:“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当不起你们的夸奖。”
一句话便把众人噎住了。
这种时候会说出“旁观者清”这种话的,恐怕也就只有华裳吧?
桃香有心要责备华裳忘恩负义,不顾念昔日萱妃曾给过她的关怀,转念一想,罢了,这里面又有谁顾念了往日和萱妃的情谊?
因为已作出决定,墨央宫内随即就忙了起来。
即便是贫寒之家,但凡有个锅瓦瓢盆、桌椅板凳的,搬起家来都是一个大工程,这娘娘要搬家,可就是更大的工程了,不累得人仰马翻,那就不是搬家。虽说这不是第一次,但前次是奉旨来瞿山疗养,所需要的一应物品早都有人给备妥了,不需自家操心。
可现在大为不同,但凡落下一件东西,想要再得,可就不定是什么时候了。本就已经被遗忘,如今只能自顾。所以说起来大家伙今番可是少不得要辛苦些了。
沁鸢很快分派了人手,素瑶、落雯、桃香、华裳分管几处,一切驾轻就熟。
再者,要搬去的地方是墨央宫后面的灵信宫,可说是近在咫尺,便又为这浩大工程节省了时间。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花了足足两天时间。
第三天,落雯带着川棠、敏言等一干小宫女,另有几个小太监尾随着,在墨央宫内检查遗落的物什。
此时萱妃已经搬进了灵信宫。墨央宫已是空的了。
经检查,倒真有一些遗落的物什,却都不是些值钱物,而前番素瑶已经清点过一应物件,发现少了三件贵重的东西。落雯知道,既是没有遗落,必是有人趁乱顺手牵羊了。
搁了以前,她必定会想方设法查出是谁做出了这种大胆之事,可现在,怒火虽然仍在燃烧,心境却是大不同了,睁只眼闭只眼她未尝做不到,自低身价、对着素瑶俯首帖耳这种事都做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到的?
她打发走了所有人再去搜一遍,独独留下了川棠。
“你跟我去娘娘屋中再检查一遍。”落雯道。说完便意识到那已经不是娘娘的屋子了,便抿紧了嘴唇,面目一冷。虽说她也赞成华裳的分析,认为现在以退为进是最好的法子,可是要搁了从前,哪会有人敢惦记萱妃的东西?究竟是今时不同往日,墙倒众人推罢了。
川棠静静地跟在她后面。
忽听得落雯冷冷地道:“你倒是学乖了!”
川棠一愣,“落雯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别在我这儿装糊涂了。自从走了趟鬼门关,你可是老实了不少,素瑶还曾在我面前夸赞你懂事了呢。”落雯皮笑肉不笑地道。
川棠似懂非懂,听着是在夸赞她,但语气里分明没有夸她的意思,倒像是在嘲讽……怎么回事,难道落雯不是素瑶那一边的?
是了,虽说落雯明面上对素瑶表示了臣服之意,但心底肯定还是不服气的,而最近川棠对素瑶,那可是毕恭毕敬,连挨骂了都不吭一声,反倒是对落雯生疏了不少。毕竟川棠曾经是落雯的人,落雯难免要为此心生不平。
而落雯所说之话,未尝没有试探川棠是否还会对她忠诚的意思。
可是,莫非她忘了前些时她曾要送川棠去见阎王?
想到这里,川棠忽然眼睛一亮,莫非……“姐姐当日救命之恩,川棠从不曾忘,只是形势使然,暂且不能报答姐姐。”川棠试探着道。
落雯听了便是一怔,随即苦笑,难以置信地道:“你竟明白我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