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秋天很少下雨,到了约定了那一天,果然也是个晴好日子。
还是姜宇宸开的车,许晓晴抱着阳阳坐在后座,郑云辉也没落下,他就坐在副驾驶位——他不喜欢孩子,更不愿意和姜宇宸的相亲对象多牵扯,也就只能坐在这个号称最危险的位子了。
邹靖也只有选择后座了。他虽然飞行无碍,但在车内,却更喜欢坐着,这样才能让他感觉有几分人气。前面两个座位,虽然理论上他也可以坐,但坐在男人腿上,总会让他联想到一些色色的事情,从而精神亢奋神思虚浮,不利于鬼仙的修行。
他坐在后座的另一边,与阳阳之间隔着许晓晴。他原想挨着阳阳坐,但孩子总喜欢贴着车窗看外面的风景,而许晓晴自然是要贴身保护孩子的,所以邹靖也就只能与这个“情敌”比肩并坐。
对于这个和他“抢男人”的女子,邹靖并没有太多的看法。终究是两个世界的存在,除非守护或者作祟,否则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对于她,邹靖肯定不会守护,至于作祟,也不是符合鬼仙身份的作为,既然如此,还是形同陌路吧。
阳阳身上的气息,让寻常的阴秽之物退避三舍,但邹靖完全不怕,甚至还有些好奇。那气息很古怪,不同于佛家、道家与耶教,根本没有半点神圣的意味,相反还有些凶恶,仿佛是寻常阴秽的天敌一般。
阳阳想要打开车窗,许晓晴担心他把手伸出去,急忙将他按在座位上,语声中难得地带上一丝训斥:“阳阳,你要是再不乖,小姨就不带你去看妈妈了!”
这招效果出奇地好,阳阳顿时如中了定身咒,端端正正地坐好了。姜宇宸在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呵呵笑出了声:“阳阳,待会我们要先和一个爷爷、一个伯伯碰面,他们长得不好看,你不要笑也不要怕,知道了么?”
孩子正坐的样子有些滑稽,说话都带上了一点小大人的意思:“噢,我明白了,叔叔放心。”但孩子终究是孩子,才不到五分钟,又开始有些坐不住,“姜叔叔,那两个人是谁啊?为什么要先见他们?我想看妈妈。”
许晓晴鼻子一酸。这两天来,阳阳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我想看妈妈”。古人云“女儿是水做的”,即便她的性格略偏强韧,也禁不住可爱正太的情真意切。初时还好,但听得多了,她就有些忍不住眼中的泪珠。
她轻轻揉了揉阳阳的头发,再也没有之前的训斥,柔声说着:“阳阳,那两位爷爷和伯伯可不是普通人,只有通过他们,你才有机会看到你妈妈。如果你惹他们生气了,说不定他们就不让你看到妈妈了。所以……”
“所以,阳阳一定会乖乖的!”正太稚嫩的小脸上,摆出了一幅认真努力的模样,看得邹靖都有些发噱。
车子没有开往那条著名的马路,而是开出了市区,向着郊区一座山头而去。这是韩载翁提出的,殡仪馆附近毕竟不干净,孩子还太小,万一冲撞了什么恶灵鬼煞之类的,恐怕又是一阵折腾。
飞马山是魔都的海拔最高点,位于著名的兰笋山西南,也算得是一处都市外围难得的山林景观。只是最近几年间,另一边新开的植物园与大型游乐园抢走绝大部分人气,因而显得有些萧条冷清。
姜宇宸一行的目的地便是飞马山。那里有一间别墅,是韩载翁在上海的隐居地,彭长青也常去那里,算得上是他们门派在上海的联络点。
别墅不太大,在竹树遮掩之间,显得尤其幽远深邃。但到了近前,却又可以发现,整座小洋楼的采光非常好,通透敞亮,即便在秋意之下,也让人一见便生出些许暖意。
姜宇宸快到的时候打了一个电话,这是他们特地关照的,果然没多久就看到韩、彭二人站在路边等候。载上二人,在他们的示意指挥下,小车一路东行西转,绕了不少路程,这才看到了别墅的真面目。
“GPS上看,这条路其实挺近的啊,怎么非要绕来绕去,这不存心折腾我们么?”郑云辉有些不解,而且不知为何,上次见面之时,韩载翁对他们颇为照顾,所以言辞之间也是直来直去,并没有多少恭谨。
韩载翁捋着颔下长须,身上的金丝滚边唐装马褂,在阳光下反射出圈圈金芒:“呵呵,郑小兄弟不要小看了这其中门道,如果不这样走,恐怕你们少说也得在山上兜个一、两天,才能看到我这小院的围墙呢。”
“哦?真能这样么?那么说,这里难道有传说中的阵法?”郑云辉一听来了劲头,他可是网络小说的常客,尤其喜欢仙侠修真一类,顿时化身成了好奇宝宝。
韩载翁大笑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也不是。传说中化腐朽为神奇、几粒石子几棵小树便能让人迷踪失影的奇门阵法,早已失传不知多少年了。老朽这里,不过是倚靠地势起伏,利用视觉盲区,给人造成一种误差错觉,再加上一些特殊的路障之类,——也就能对付对付你们这些外人,如果是这山里生长的,根本就难不倒他们。”
郑云辉听了有些意味索然:“原来是这样,没劲……”韩载翁嘴巴咂了两下,却没有说话。彭长青在一边苦笑连连,自己师兄最得意的作品,居然被一个外行评价为没劲……果然是没劲透了。
“好了,云辉,闲话少说,正事要紧。”姜宇宸觉察到了气氛有些古怪,开口岔开话题。韩、彭二人对视一眼,又朝着邹靖投去了征询的目光,得到回应后,便带着众人走进别墅。
别墅的院子里,已经架设好了一座法台,上供一尊镇天真武灵应佑圣帝君,也就是世俗所称的真武大帝。其旁设有八卦镜、天篷尺、镇坛木、开山印、白玉圭、水盂、米斗、外加兽头香炉一座,共成八宝之势。又上供香、灯、花、果、水,以应五方五行之意。
法台一侧另设一圈黑布帷幔,里面放着一张圆桌,五把椅子。彭长青领着姜宇宸一行进入帷幔之中,挨次坐下之后,还空出一柄椅子。阳阳见彭长青还站在一边,清脆的童声响了起来:“彭伯伯,你怎么不坐呀?还有一张椅子呢。”
彭长青笑了,虽然时间很短,但阳阳可爱的外表、机灵的脑袋、乖巧的性格,还是让他喜爱不已。他和声说道,并非日常生意中的惯调,而是少有的发自内心:“阳阳真乖,伯伯不坐,还有事情要忙呢。这张座位待会就有人来坐了,你别着急哦。”抚了抚孩子的后脑勺,笑着走出了帷幔。
邹靖留在院子里,正和韩载翁说着话,彭长青走了过来,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韩载翁向着邹靖一拱手:“邹老弟,说实在的,老朽师门并非玄门正宗,最多只能算旁门别支,所以只擅法事。就是仅有的几件禁制法器,也是祖辈传下来的,否则长青凭借天网在手,也不至于就一定打不过你。所以待会如果没事最好,若是有什么要动手的,还要全靠老弟出马帮忙了。”
邹靖满口答应下来,他自悟的法门,唯独打架比斗的最多,还就是对斋醮法事最有兴趣,至于韩、彭二人则恰恰相反,——这或许就是所谓“别人碗里的饭香”吧。
韩载翁换了一身道袍出来,礼拜、步虚、上表、存想、踏斗、施食、诵经、持咒等等,一整套科仪下来,看得邹靖云里雾里,也没弄清其中多少门道。
这场斋醮目的特殊,从十一点整初交午时起,一直弄到午时三刻接近十二点。阳阳在帷幔之中,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直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幸亏许晓晴早有准备,拿出了不少面包蛋糕之类的点心,这才没有让他出去捣蛋。
邹靖正看得热闹,彭长青突然提醒道:“老弟,注意了,师兄要追魂了。”邹靖闻言一醒,这场法事成功与否,就看这最后的追魂一步了。韩载翁要利用母子连心的因素,将躲藏起来不见踪迹的童逸琳,通过阳阳的身心作为纽带,强行牵引至此,即便远隔万里之遥,只要法事一旦成功,不出一刻之间,便能见到异兆分晓。
韩载翁手中桃木法剑一指,坛上的蜡烛火光大放,窜起一尺来高,他又从开山印下取出一叠供养许久的朱砂符箓,就着火焰一下燃尽,口中大声喝道:“敕尔冤魂,韩氏逸琳,母子连心,万里疾行,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符箓化成的青烟在空中稍作盘绕,笔直打了一个转,掉头就向黑布帷幔飘去。
“不好!”邹靖一见,心中懔然,这种异象恐怕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他二话不说,当即也钻入了帷幔之中。
阳阳正吃着蛋糕,时不时还要问两声“还没好啊”;许晓晴也有些焦急,照理这种异教法事,她是绝对应该避讳的,所以也盼望着早点结束;姜宇宸不动声色,不停换着花样给阳阳拿吃的;郑云辉更好,坐在一边拿着手机点啊点的,竟是看起了小说。
淡淡的青烟飘入帷幕,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并没有人注意到。邹靖追着青烟进来,只见它绕到阳阳背后,冲着后脑下方的玉枕穴,径直钻了进去。
阳阳拿着蛋糕的手猛然定在了当场,眼中闪起一丝异芒,牢牢看向邹靖的方向,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