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初凡,齐王的第十七个儿子,在我之前,父王平白死了许多儿子,虽然我活着,可是在他心中我却如同死了一样。
我的母亲是大秦帝国的君庭公主,作为政治和亲目的嫁来齐国,可是父王并不喜欢她,认为她是秦国派来监视他一举一动的奸细。
听人说,我母亲生的十分美丽,站在花丛中,就像一株盛开的虞美人,微笑时,会引来蝴蝶翩翩起舞,那夺目耀眼的场景,我真的很想见一见,可是她却在我两岁的时候,突然离奇死了。
宫里人说是太子的生母尤氏暗中毒杀了我的母亲,父王却说母亲是自杀,可见我的母亲在他心中何其低微,她死了也没能给她一个公道。
她可是秦国的公主!
我的人生,在自母亲去世的那天起,变得灰黯无光,那天的天黑压压的,感觉天都快塌了。
生活逼得我从两岁开始记事,为了生存,为了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不得不学习讨人欢心的伎俩,我拼命地对每一个人笑,甚至是一个宫女、宦官,只为换来一顿温饱和一整日的安宁。
虽然这样,我还是觉得很饿,迫于无奈我只好去偷,结果被人发现痛打了我一顿,最可笑的是,打我的人只是一个宦官。
没有人给予我这个皇子应有的尊重,他们全都看不起我!
在他们眼中,我就像是一个怪物,没爹没娘。
那一天夜里,我哭了。
我瑟瑟地躲在假山中呜咽抽泣,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你要问我怕吗?
我怕。
可是我除了坚强,还能怎么办?
又有谁能来帮我?来拯救我?
我抬头望着洞外的夜,母亲,带走我吧,这样的人生太痛苦!
田馥雪,齐国的清然公主,同样也是母亲早逝,可是她却是整个齐国最幸福的孩子,父王对她的宠爱远远超过太子数百倍,她想要什么,父王就给她什么,所有珍贵的东西,必定都是先经过她的挑选,再送至别处。
但凡听说她多看了一眼什么东西,便会立刻派人将其买回来,不管价格多昂贵,有时,为了得到一件极为难得的东西,甚至是付出上千人的生命。
我只得叹为观止。
在那个年代,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声叹息,都会成为宫里人人热议的话题。
父亲这样宠爱她,可是她却从来没有笑过,听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父亲才更加觉得她珍贵奇特。
那时候的我,因为被人唾弃,住得偏远,只听人说她怎样貌美啦,怎样有才华啦。
却终究没有机会看上一眼,哪怕是远远的一个背影。
周郝王二十六年。
那年秦军打败了韩国、魏国、东周的联军,以不可抗御之事向中原扩张,各国闻风丧胆。秦昭襄王心情大快,与父亲相邀在成河相见,共同商讨平分天下之事。
按照辈分,秦昭襄王是我外公。
自消息发出那天起,我这个一向被忽视的“皇子”突然备受瞩目起来,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围着我转,又是量身定做新的衣服,又是嘘寒问暖,连那个我从出生都没见过的父亲,居然也破天荒地来看我。
我们坐在竹园中喝茶。
很长一段时间,空气像是凝固了,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怯怯地抬眸看向他——
他皱着浓密的眉毛,一言不发,只是一个劲地喝茶,直到发现茶杯已经干涸时,他终于开了口:“明日就要去见秦昭襄王了。”
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我点了点头:“儿臣知道。”
他犹豫了一会儿,眼睛里投来恳切的目光:“你不会对秦···”
长久以来艰涩的生活,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
我心中划过一阵冷笑,他是害怕我向秦王提及母亲的死,以及我在这里所受的非人待遇。
可以试想,如果秦昭襄王知道母亲死于非命,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他现在正是雄心勃勃想吞并天下的时候,这正好可以成为起兵攻打齐国的借口,到时候秦国百万雄师如风雨之势而来,兵临城下之刻,只怕齐王愁得头发都会发疼。
我一定会告诉外公,我不能让母亲这样含冤而死,你所让我承受的,我统统都要还给你!
我要回到秦国!
嘴上却说:“父王放心吧,儿臣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愣了一愣,像是没料到我会这样懂事,随后微微一笑,满意地点点头,一手拍在我窄小的肩膀上:“你真是父王的好儿子!”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轻松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魁梧的身形,想着:紧要关头,你想起来我是你儿子了?我就在你的眼皮子低下被人虐待、折磨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我是你儿子?现在我有利用价值了,你才想起我!
这是一个父亲对待儿子该有的态度吗?
太可笑了!实在太可笑了!
出城当日,我一身锦绣绸袍,外套一件银色貂裘大氅,腰佩丹心玉佩,头束羊脂白玉,这是我生平以来穿得最奢华的一次,我伸出皲裂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银色的皮毛,滑顺柔和,好舒服!又生怕把它弄脏,赶紧缩回了小手。
秦昭襄王与父王相见后,相互寒暄一阵,东聊一句,西扯一句的。我坐在一旁,他也会时不时地向我投来一些目光,不过很快又移开了。
中途还聊了关于清然公主的婚事,秦昭襄王希望等到公主十三岁的时候,把公主嫁给秦国的太子,父王听了却只是笑,秦王愣了愣,随即转移了话题。
他们就这样一直聊啊聊,直到傍晚时,一位侍卫来报,说清然公主忽然得了重病,高烧不退。
父王担心她的病情,想回去查探病情,但又顾忌与秦王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商议,于是相约明日再来此处相聚。
这时,秦昭襄王却说:“请留下十七皇子初凡,本王是他的外公,想与他聊聊。”
我看见父王脸色瞬间惨白,浑身僵在那里,我为了使得自己心中的阴谋得以实现,便对他说:“父王,四皇姐身体不适,您就早些回去吧,儿臣一定会谨言慎行的。”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故意加重了语调。
他显然听懂了,笑了笑:“那就好。”
看着父王的一行的马车走远了,我就迫不及待地对秦昭襄王说:“外公,你可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说出这话时,我心中猜测着,他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是吃惊,震怒,还是悲伤?
然而我一样都没猜对,他静静站在原地,眺望远处整齐排列的军队,眼里平静地如一深井里井水:“本王知道。”
我一脸震惊:“外公知道?”
怕他没能听懂我的意思,我再次强调,“母亲不是自杀!”
他仍旧摆出一副平淡的模样:“是尤氏下手杀了她。”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知道母亲是被人害死,却还是这副莫不关心的表情?
“外公你为什么不难过?你不为母亲报仇吗?”我望着他,眼含泪水。
秦王语重心长地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明白。”
泪水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我摇了摇头,大声道:“你们都以为我小,可是我却什么都懂得!我懂得我母亲的悲哀、难过,我懂得深夜里她的每一滴眼泪的痛苦,更懂得她临死前满是不舍的眼神,外公,她是您的女儿,你为什么不帮她报仇?”
秦王垂下了头:“你的母亲是寡人最疼爱的女儿,听到她的噩耗时,寡人痛心疾首,寡人真想将尤氏千刀万剐,可是不行,若是杀了尤氏,齐王必定震怒,齐秦两国兵力不相上下,倘若开战,胜算难以预料,并且齐国还有一个懂得兵法的清然公主,秦国想要赢,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置气道:“那就杀了清然公主!”
这本来是我的意气之言,岂料他忽然抓住我的双肩,高兴道:“你愿意替外公杀掉她?”
我怔住了:“外公···我只是一个孩子,如何能杀得了她?”
何况齐王那么爱护他,我哪里下得了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你母亲小时候的宝贝,寡人在上面涂了剧毒,只要割伤她,此毒便会深入她的五脏六腑,初凡,找机会接近她,只要杀了她,你就可以回到秦国,回到外公身边,再也不用过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
可以回秦国!
我抖抖地接过他递来的匕首,抬头看了一眼外公,他笑着向我点点头,我紧紧握住那把匕首,小心揣在怀中。
大风呼呼地吹过,漫天沙尘,秦王的背影在风尘中变得格外高大。
我寻找一切机会靠近清然公主,可是她每次出行都有很多人在,所以很我迟迟没有机会下手。
一日,就在我正打算再去刺探清然公主的寝殿,孰料在在湖边我见到了她的身影,那一刻,我惊呆了——
白衣飘飘,白纱飞扬,朦朦胧胧像是从雾里走出来的仙子一样,她缓缓转过身来,冰冷白净的脸没有一点情绪,幽暗的双眸星光璀璨,却含着深深的哀愁。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我的心颤颤抖抖,摇摇晃晃,感觉十分奇妙,许久之后,她微启朱唇:“你是谁?”
那声音如冬日叮咚的泉水,顺着冰流而下,滴答滴答打在冰面上,清脆却幽寒。
煦暖的风儿柔和地吹来,阳光明媚地洒在她的身上。
远远地,似有仙雀衔环在她四周。
她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