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不得不把车停在路边。
从窗外向外张望,车外的温度看起来还是很高。没人下车。车上的人都聚集到车头处。
我算是开始便找了个好位置,现在倒是不需要挪了,听得清清楚楚。
Blond也是单独坐的,他坐到了里面,好把身边的位置让给别人。趴在我所坐的椅子的后背上,他对我说,除了“你好”“对不起”这种日常交流用语,其它中文是一概听不懂。但我看他,是分明听不懂,也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真不知哪里来的兴趣。我个子不矮,所以他趴在椅子背上,就会离我很近。只是他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我也不忍心让他保持距离。我已经告诉他说话要缓慢些我才听得懂。
郝天歌坐在我旁边,多亏他有一副领导的气质,当了很久的快餐店经理,也才能在这群中年男人之间说上话。
这是辆挺大的长途大巴,反正我是没见过比这更大的,一车应该能坐四五十人,但我数了数,加上我车上一共居然只有二十来人,这个人数对于长途大巴已经算是很少了。难怪我在高速入口上车时,车还滞留了十分钟。
而我在这个时候,已经疲了。虽然习惯了不睡午觉,但下午难免会精神不足。午后惊醒的时候,虽然是难以言表的清醒,经过两个小时千篇一律的无聊也支撑不住。因为有些疲惫,所以我对这场讨论并不放在心上。想着,总是能抵达目的地的。
郝天歌见我似乎没有放在心上,便小声提醒我说,我们已经看了会两个多小时的山了,似乎这两个小时以来,所看见的都是山和公路,没有一辆车,除了我们之外,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他说到这点,我才恍然醒悟。为什么一路上看不见一辆车或一个人?中国哪里能开车走上两个小时还见不到一个人?塔克拉曼沙漠?可可西里?还是广西的十万大山?这里公路修的那么好,看起来崭新得将要发亮,山丘上树木野草生长的旺盛而不缺乏水分,分明就是一副中国平原地域才有的样貌。
我倒是觉得,我们是在兜圈子。毕竟一直以来都是山,也许我们在绕着一个圆圈行驶也说不定。只是谁没事修一个没有出口的圆圈,长途大巴的车速虽然比不过跑车,但连续行驶两个小时,经过过的路程也不是闹着玩的。再说,我们一定是从某处进入,既然有入口,就不会没有出口。换一种理解,入口就是出口。哪有两个小时也走不出的道理?又不是鬼打墙,青天白日的。也不可能是奇门八卦,谁能有本事建这么巨型的奇门八卦阵,就算有也早便被媒体当外星人的奇迹曝光了。最关键的是,鬼打墙和奇门八卦都是我的想象,我是那种想象力丰富到能飞到宇宙深处的人。
其实Blond是个富有冒险精神的人,对于任何未知都充满了无尽的兴趣与冲动,他听了我的话,几乎跃跃欲试,还嚷着叫我也陪他下去瞧瞧。
司机已经把冷气调小,这时候,发动机的声音十分突兀。嗡嗡的如耳鸣,在颅骨内部萦绕,使人发疯。
我真想下去走一走,却畏惧车外的阳光。
最后司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认识路。他说自从十二点走进这条路以来,就再也不认识路了。原本的路上是有山的,但也不过是相连的三座而已,除此之后都是树林田地之类,到处都能看见老屋与人,不可能有连绵不断的山。司机有十几年的驾龄,这条路也开了五六年,他说他不可能出问题。关于这件事,许多人都能为他证明。
郝天歌的爸爸说他与司机认识几年了,相信司机的话。
这个司机还是蛮厉害的,我很佩服他。就算承认不认识路,但却不认为是自己开错了路。他说路上能经过的路他都开过,也都认识,就算是开错了路,他都能开回来。毕竟公路旁都会竖着道路指示牌。一共有三个小时了,却没有看见一块道路指示牌。
郝天歌偷偷跟我说,他也认识司机,知道这个司机干了不少年,从未出过问题,所以他相信司机是无意的。
我听到这,莫名的感到毛骨悚然。
Blond拍了拍我的肩,拿着手机,问我的手机有没有信号,他想找“GoogleEarth(谷歌地图)”查询位置,结果没信号。
我连忙看手机。郝天歌也能听懂简单英语,与我几乎同时拿出手机。但我们都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郝天歌询问车上其他人手机有没有信号。
我看手机比他更认真些,我发现不止是信号一栏是空白,信号栏左边应该有个大写的“E”,代表在服务范围之内,也不见了。我的手机卡一直以来有点小问题,有时候地铁位于地下太深,这个大写的“E”便会消失,虽然信号栏会显示有信号,但是还是无法与外界联系。我知道所有人的手机信号栏一边都会有个大写字母,但不一定都是“E”。
这里是平原,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山区才会超出服务区。
我看了看郝天歌的手机,寻找信号栏边的大写“E”。
他问我:“你在看什么?”
我说:“就算有信号也没有用,我们不再服务区内了。你看,信号栏旁边应该有个‘E’或是‘G’什么的,或是其它字母,现在我的看不见了。”
我天生嗓门就不小,一般说话声都挺大的,车上的人都听见了,再看手机,竟然无一例外的都出现了这一问题。
车上的氛围确实有些紧张,但似乎谁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能是觉得再开下去,总会走到一个地方。地球是圆的,不是无尽的。我发现也就Blond这个外国人也非常轻松,我不了解英国,毕竟文化地域不同,可能遇事的反应也会不一样。
我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会出现这种事,如果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一直平安无事的活着,连被酒鬼跟踪的经历都没有,算不算是罕见?也难怪我从来都是九点之后从不外出,加上没有张美丽的脸,不出事也不奇怪。我是难以承受突来横祸,习惯于一种平淡,所以当日子突然在某一节点起了波澜,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接受以及承认现实。
然而,习惯于平淡的人不止我一个人,生活虽然起伏不定,但遭遇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却实属罕见,若是现在便能想出对策的恐怕都是特种兵了。我们无一例外都是普通平头老百姓而已。
车上的学生除了我和Blond,有一对同卵双胞胎女孩,都在念高中,还有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孩。虽然人人都能说上话,但说到关键处,又没有废话的只有几个。郝天歌算是一个,之外就是那个大款模样的人,带怀孕妻子的男人,最后就是司机。其他人或有插话,如同坐第一排的小情侣的那个瘦男,无一例外都是废话。无聊的废话。
我看着郝天歌的侧脸,发现他听任何人的话都专心致志,无论是什么话。在他心中,似乎任何一句话与任何一个人都是重要的。其实他不是只同我一个人用那种语气说话。想到这里,我感到了短暂的心凉。所幸不多时,也就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