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回环的红漆雕花走廊上松松散散的撒着些许入秋的树叶,初晨的阳光慵懒的扫过,映着天边的红晕,显得格外好看。润白的墙体上摇摇晃晃的搭着斑驳的竹影,栏杆外的荷花池里残荷衬着莲蓬,一种秋日的霜冷景色在院落里真真切切的铺设出来。
脚踏落叶,身映白墙。
穿着墨黑色金丝绣边的长袍,轻束纶巾绸带,负手立在荷花池的薄页凉亭,离炀望着幽深的走廊,神思也早就飘飘然不知落往了何方。
“快走罢,晚了又要挨骂了。”一个身着浅黄色衣裳的男子,行色匆匆。
“庄主每年都会犯旧疾,也没见会怎么样,悠月却每次都搞得就像庄主要死了一样,他不烦我都烦了。”端着紫砂茶壶和玛瑙茶盘,一个姿容也甚是不错的男子,一脸的不耐烦。
“话是这么说,可是庄主每次旧疾发作不都是被折磨的只剩半条命么?谁知道下一次能不能熬得过去啊?人命就是这样,老天爷什么时候来收谁也不知道,万事还是备全些好。”
“唉,别说这么多了,还是赶紧把茶水端过去吧。等会儿悠月发怒,又有得受了。”
“悠月也是,庄主明明是病,要什么茶啊?”
……
匆忙错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回廊里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转角的拱桥上。
庄主旧疾?
华琏所说的果然半点都没错。只是刚进映幽山庄,该不该过去看看呢?
也罢,既然来了,有些事儿自然也要想办法了解,先跟过去再说。
离炀起身,转过凉亭前长长的花廊,向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跟过去。
绕过一片秋色浓稠的梅林,转过一条幽深曲折的小石子路,到了一座清雅而又辽阔的庭院,院外墙边铺满了蔷薇,院内的墙角匍匐着大片大片点着花苞的雏菊。庭院之内,一眼望去,楼台水榭、假山怪事、瀑布幽池,景色好不优雅壮观。只是四处不同走向的小路上,各色的男子来来往往,似乎都是一副焦灼模样。立在院落中间,离炀却显得有些不太一样了,只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门外还在不停的涌进人来,而刚进来的男子似乎都朝着一个方向去,于是离炀也一个回身,走进了人群,跟着去了远处瀑布之后的主厅。
“怎么样了?”悠月站在庄主床前,眼神灼灼的望着钟灵。
“庄主的脉搏有些紊乱,气息也很微弱,这次发病有点不一样啊。”钟灵两指按在男子的手腕上,男子双眸紧闭,眉头微蹙,光看神色就已经知道此刻必定甚是煎熬。
钟灵皱眉,心里突然蒙上了丝疑惑,不过也只是一会儿而已。
突然钟灵却抬起头来,冲着悠月一个劲的坏笑:
“死人妖,你昨晚是不是把庄主折腾坏了?”
“滚你丫的,向来我才是被折腾的那个好吧?”
“可是庄主看上去明显是体力不足,气血虚浮,应该是剧烈动作之后一时没缓过来才发病的。老实说,你是不是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来?”
“少扯些没用的,昨晚我根本就没去庄主房间。你正经点。”
钟灵放下庄主的手腕,顺了顺裙摆,走到桌前,端起刚泡好的新尖露喝了一口。掉过头来:
“没事啦,跟往常一样,吃点药,养养就好了。”
钟灵拿起袖子擦了擦嘴,走到悠月身前,用爪子拍了拍,安慰道:
“放心,庄主还有命跟你继续折腾。”
“那最好,庄主没命折腾,你也别想回医圣谷折腾。”
悠月白了钟灵一眼,然后就坐在床衔边上,拿着块热毛巾,给庄主擦着额角一滴滴挤出来的汗珠。
钟灵朝悠月挤了个怪脸,哼哼了会儿,想来也没什么事了,于是转身就要走。
“如果半夜子时还没醒的话,你再把我拎过来吧,我先回去补一觉哈。”
说完,钟灵捞起桌上的医药箱,撩起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往身后一甩,顺了顺衣襟,端出一种裙魅飘飘仙仙然的感觉,大步大步的朝着门外走出去了。
此时门外正站着一大片整整齐齐低首颔眉的美男子,这阵势看上去,很有皇家挑秀女的气派。钟灵大摇大摆的从中间直接穿过去,走到末尾的时候,往右边一看,然后脸上蹭蹭的窜出了一大片的红晕,烧的纵使再娇嫩的肌肤也要破裂开来了。
此时人群中站在最后边的离炀神色淡定的看着眼前这填了棉花的男子,心里也满是疑惑。看样子这人似乎跟悠月关系很不一般,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进山庄的人。而且现在庄主卧室内也就只有悠月和几个侍人,她却能够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想来中间也会有些门道。
目光相接,却是不一样的神思。一个机灵,钟灵拔腿就开跑,这种时候还是越早脱身越好,虽然给离炀吃了点迷魂药,抹除了昨晚的记忆,但是有些事儿还是蛮尴尬。
钟灵转身低着头,目光只扫到身前五步的距离之内,快步的走着,尽量去忽略身后那一束灼热的目光。一路绕过了拱门,往前继续小跑了几百米,速度才慢慢放了下来。脑子里空白,心跳又神速,于是一路小跑的钟灵感觉浑身都是轻飘飘的,直直的跑到拱门外的老杉树下,才有些放松下来。一手搭在苍老的杉树上,一手按着胸口,青丝飞扬,腰身柔弱,远远看上去竟是觉得有几分羞涩的味道。
手指触摸着老杉树凹凸不平的皮纹,钟灵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一边飞速的整理自己的思绪,希望能尽快的冷静下来。
不去想,事情就没发生。
嗯,就是这样。
脸色渐渐地恢复正常,钟灵抽回一边不知不觉正在扒着树皮的手。
神思一转,钟灵的脸色却突然暗沉下来,嘴角使劲的抽了起来。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顿时面如死灰,就像是被千斤大石砸中了的死人就要直挺挺的倒下去一样。此刻钟灵脑海中才是真正的空白,瞳孔里似乎寻不到半点生的意味。不能再多想一星半点,把腿就往回跑,就像是身后突然出现了毒蛇猛兽一样,现在抓紧一刻多跑一步,就是抓住一分生机……
每一步都跑成了一段难熬的岁月。
每个障碍都变成了生命中难以逾越的磨难。
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到了。
“悠月,快关门……”刚跑到拱门的钟灵,声嘶力竭的喊,声音直从门外猛地向内室窜进去。
“快关门……”眼神里全是绝望。
“怎么了?”悠月闻声,一瞬就出现在钟灵面前。
“她来了……”
悠月的眼神瞬间从焦灼变成了绝望,一个踉跄,差点倒了下去。没容半点思虑,立马开口吼道:
“快进室内!全部人!快!”
……
虽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看悠月的神色,也都像是徘徊在生死线上一样,顷刻便都涌入了室内。没有秩序,却没有拥挤,只是快速的跑着。
悠月转身回到室内,立马扶起还在病床上的庄主,往着屏风后拦在遮帘幕后方的密室快跑过去,身旁两个端茶水的男子也早就看出来端倪了,于是跟着悠月就往后跑,内室中除了沉重的呼吸声,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偶尔逛倒茶杯、花瓶掉落下来脆裂的声音,在没有半点杂音。一种类似于死亡的恐怖气息在室内来回飘荡,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钟灵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人群最后边的离炀,转身就朝着人流逆着挤过去,四处张望,神色里全是焦灼,就连自己也没发现那份藏在心里浓郁的担忧。
就在看到离炀身影的一刹那,钟灵绷紧的嘴角忽然扬起了一个弧度,全身终于松懈下来半分,眼角充盈着欣慰的味道。
离炀本来也跟着人群匆匆的往前跑去,却看到钟灵,在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一瞬,神色温柔的就像风中的飞花,让人觉得美好烂漫。先是心中一怔,便立在人群中不动了。
钟灵一个劲冲了过去,一手抓起离炀的手腕,神色恢复了八分的急切,匆匆说了句:
“跟我来。”
虽然离炀心中很是疑惑,记忆中也并不曾和这眼前的男子说过半句,可是刚才的一番对望,自己一眼便深信,他在乎自己,心里顿时却缓缓地流淌过一丝暖意,就像是冬日的初阳,晒进了一方冰天雪地。于是任由钟灵牵扯着,小跑着跟了过去。
********************************
********************************
没一会儿,终于所有人都进了内室。
此刻,西山之下的院落,没有一个人。
有瀑布的水声,有落叶的飘飞声,有微风拂过从树梢掉下来的残枝坠地声。
只是空荡荡的院落,整洁干净,却是一片死寂。有种刚死之人,余温半留的感觉。
******************
***********************
“悠月,庄主的药带着呢吗?”
钟灵跑到悠月面前,看了一样仍旧昏迷的花呜水,抬头问道。只是紧握着离炀手腕的手却没有半点松开的打算,生怕一放手,身后的人就会消失一般。
“带着呢,从来没有离过身。”悠月长舒一口气,紧紧闭了一下双眸,缓了缓神,抬起头来。
“那一次之后,我便让所有身边的人随身携带庄主的药,每日检查,从不曾落下……只是,你确定是她来了吗?”幽深的眸子里反射出一星半点的期许,悠月多么希望听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错不了,我担心解药可能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悠月,有些事如果改变不了,也许真的注定只能这样。”
钟灵走上前半步,想挨着悠月身旁坐下,以安慰一番,却觉得手似乎被扯着,有点不自在。
“你可以放开了。”离炀微微抬了手,望着钟灵,淡淡的说了句,声音轻的就像并没有说过一般。
钟灵看到自己的手死死的拽着,甚至因为抓的太紧,在离炀的手腕上都已经掐出了些许深深的指甲印记来。怔怔的发了一会儿神,然后也慢慢的松了开来。神色有些不自然,还是抬头望着离炀,微微说了句:
“不好意思。”
离炀也没有多问什么,因为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
另一边,斜漾手里挽着映幽山庄的仙游酒,还是一副半醉不醒的模样,斜坐在薄页亭的栏杆上,望着天边游荡的大片云朵,来回翻涌,一种落寞的味道在身影里来回流转。
突然一声声细碎的脚步声似乎从遥远的院落之外阵阵传来,整齐、轻快、果断。
斜漾只觉得整个山庄的气氛突然就变了,一种未知的危险感似乎正从院落之外,渐渐地涌将进来。于是翻身跳下栏杆,转身便藏到了转角处的假山之后。
“哼……又给他发现了。”一会儿一个面带愠怒之色的女子便飘然荡了进来。
“你以为,这一次,你还能躲过?花呜水,玩了这么多年,本宫都腻了。”
女子约莫三十年岁,一身红衫在微风里点点飘扬,一头雪白的头发从香肩如数倾泻而下,不着半只玉簪,不戴半条金钗,就这样松散的披着,映着红润光泽、凝脂似雪的肌肤,显得灵动娇艳,就像是冬日的腊梅,一种冷傲孤绝的味道。女子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金裘狐狸,温顺可人,整个画面看过去,美艳的动人心魄。看的假山后的斜漾,心里也是一阵激动。很想跑出去,挑一挑这冰山美人下巴,可是那股凌冽的杀气却让自己怎么也挪不开脚。
“放心,不管你躲在哪儿,我一样能把你翻出来,就像以前一样,不是吗?”
女子一手顺着狐狸雪白的毛发,神色温柔,自言自语。身后的阳光射过寒林,点点映在女子的裙巾上,显得妖冶霸气。
“宫主,四处院落都搜了,没有找到花呜水。”
“不用急,今日就先这样罢,明日再慢慢找。”女子微抬下颌,扬起一半的嘴角,轻声呢喃了句。
“是。”
“清雅的映幽山庄,过些日子又要变成乱葬岗。花呜水,你又何必跟本宫犟呢?”
女子渐行渐远,阳光射来,拉出一个萧长美妙的身影,随着裙摆,摇曳生姿。
院落里只剩下回廊上的侍卫,每隔十五米就有一个。虽然凭借斜漾的身手,就算这里是千军万马,也都能冲的出去。只是如今身处山庄内,地形不熟悉,贸然出去,被缠上,也不好脱身。斜漾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斜漾翻身跃下假山,跳到视线死角的墙上,四处张望了下,看看往哪一方安全些。却听到墙角下一个清脆微弱的声音轻轻飘了过来。
“大哥哥……”
低头一样,发现昨晚的小姑娘竟然还在院子里。于是跃身而下,
“你怎么在这里?还没回去?”
“我拿了悠月哥哥做的点心,想给大哥哥尝尝。”小姑娘轻声细语的说道。
“水晶宫的宫主又来找爹爹寻仇了,大哥哥你不要担心,我知道哪里安全。”说着小姑娘牵起斜漾的手,绕着院落外东南方向的一条掩映在竹林里的河流走去。
小姑娘神色凝重,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探头探脑,十分警惕,不让半点危险靠近,誓死要保护身后的人一般。斜漾被牵着,走在后面,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直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