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轮回之境（四）

好不容易找到了川穹，问荆不过转述了八龙公主对我说的最后那句话，川穹立即就变了脸色，一句话也不说，像阵风一样刮出了他的宫殿。

我本来想跟着去的，问荆却不让，叫我在这里等，他也一直陪着我。他一直不说话，我就觉得有些闷，问他：“喂，你不用去守门吗？”

“找了个小将替我，不用去。”

“这样也可以？”

“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事，而且只要他变成我的样子，没人会发现。”

我“哦”了一声，又问：“你说川穹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还不回来？”

问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你担心他吗？”

“什么叫‘担心’？”

“......没什么。”又等了一个多时辰，川穹总算是回来了，脸色很差，外表看起来没什么，但却让人觉得他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我只觉得他回来了我很高兴，完全没想他现在在想什么，开心地迎上去：“你回来了？”

他却不说话，抬眼看着我，眼神颇为复杂。

问荆问他：“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川穹倚在门边，神情看起来有些无能为力：“八龙公主果然知道小树的事了，威胁我，要么马上娶她，要么立刻叫小树去跳诛仙台，不然她就把这件事告诉天帝。呵呵，本来我还想着找个理由悔婚的，现在好像不可能了......”

“那......殿下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清楚。”

我听说过诛仙台，神仙要是从那个地方跳下去，就会变成一个凡人，地位低下的小仙跳下去，运气要是不好，很可能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我自认为自己的灵力不强，一想到自己跳下去可能会灰飞烟灭，就惊出一身冷汗：“不要不要，我不要跳诛仙台，川穹殿下，你还是快点娶那个公主吧。”

川穹转头看着我，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你希望我娶她？”

“是啊，我害怕，我不要跳。”

他朝我一步步逼近，目光沉痛：“你害怕跳诛仙台，那你怎么就不想着，让我带你离开九重天？”

问荆大惊失色：“殿下......”

我却是很不理解：“为什么要想着离开九重天？”

川穹定定看着我，见我始终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终于泄气了，转过身去不再看我：“算了，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说罢便离开了。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像我还是树的时候，和师父在我面前吹箫时的孤单落寞的感觉很像。

问荆倒有些生气了：“川穹殿下那样在乎你，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伤他的心？你在他身边的时日也不短了，可是为何还是长不出心来？”

“心......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长心......川穹殿下说他想帮我长出一颗心来，可是这比化成人形难好多啊，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长出心来。”

问荆听了不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出门去寻川穹。

之后，川穹都没有来看我，只有问荆还会过来看我。他过来也只是让我乖乖待在殿里，想方设法地让我长心，让我努力想着自己要长出心来，可是这种事哪是你想就能做得到的？我也想不懂他为何对我长心的事比川穹还要热心，我也有些受不了，每次都是找借口听心跳的声音，靠在他的胸膛上睡着了。

三天之后，我发现殿里突然开始张灯结彩，到处都挂满了川穹不喜欢的红色。我有些不解，刚好小荷从我面前走过，我忙问：“小荷姐姐，为什么要把宫殿弄成这个样子？”

小荷笑道：“川穹殿下大婚，自然是要弄得这般喜庆的，谁成婚都是这样子布置的。不说了，今日和有得忙的，小树你要是没别的事，就来帮我的忙吧。”

问荆刚好过来找我，听到这话，便说：“小树有其他事情要做，你先去忙你的吧。”

小荷应了一声便走了，我跟在问荆身后，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凰云天阁。殿下说，今日他不想看见你，他说见了你，怕自己会不顾......算了，没什么。”

“那就是说，我可以见到我师父了吗？”

“......你想的的，就只有这吗？”

听到他忽然变冷的语气，我愣了一下，他回头看着我，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今日殿下就要和另一个女人成婚了，你就没有一点点不高兴的感觉？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要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哦......”

他更生气了：“哦什么？哼，花精可是比你品阶低得多的小仙，她们成人形的那一刻便有了心，为何你一棵九重天上独一无二的神树，化成了人形却没有心？”

我突然有些委屈：“本来化成人形也不是我的心愿，明明是你们自己要把我化成人形的。我化成人形时你们也是很高兴的，可是为何现在却总是指责我没心？”

越说我就觉得越不高兴，看着满宫殿是红色，越看越觉得碍眼，再也受不了了，动手将周围的红色都扯到地上，又使劲踩上几脚，方才觉得解气不少。

没想到这一幕被川穹看到了，他边走过来边说：“如果觉得不高兴，和我直说便好，何必将大家辛辛苦苦布置的东西都拆了？”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是看着不高兴。”

川穹却好像意外的好心情：“你这是不想我和八龙公主成婚吗？好，我不娶她便是。”

“你不是要问荆送我回凰云天阁吗？虽然有师父在，可是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

“好，不回。”他伸手将我搂进怀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抱我，这次我却觉得有些别扭，下意识地望向问荆，他不知何时离开了，我顿时有种胸腔里空空落落的感觉。我把手放在胸口上，和问荆、川穹都不一样，里面没有叫做“心”的东西在跳动，可为何会觉得里面有些堵？

川穹找了个借口，推迟了和八龙公主的婚期，出乎意料的她居然同意了，不吵也不闹，和之前的她简直是判若两人。初始我以为是她不喜欢川穹了，后来才知道，她不吵闹是因为当时她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

三日，只过了三日，平静的日子便被打破了。

那天我还没醒来，川穹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我房里：“小树快起来，我要带你逃走！”

“逃”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川穹带着我跑出大门，一看全是天兵，他又带我退回殿里。他想用法术将我送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法术竟然使不出来，急得满头大汗。

我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昨日问荆醉酒后不小心把你的事说了出来，被人听见然后告诉了天帝，天帝就派了天兵来抓你。”

“为什么要抓我？”

“九重天上天规条律，一时间也很难和你解释清楚。不过，问荆可不是那种酒后胡言乱语的人，一定是有谁在背后捣鬼。”

正说着，问荆就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我们就说：“后门的天兵已经被我调开了，你们快走。”

川穹抓着他的手：“问荆，这要是被天帝知道了，肯定要治你的罪，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

他却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川穹握住我的手，笑了一下说道：“不，你们身后总要有个人帮你们挡追兵。别说了，快走吧。”

可是事情却不如他计划的顺利，我和川穹几乎是才跨出后门，便被发现了，即便有问荆用将军的身份挡着，其他天门的守兵却不会惧怕他。很快，我们三个便被一同押到了天帝面前，可是却不是我一直想看的凌霄殿，而是诛仙台。

天帝看着我，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压得我大气都不敢出，原来传说中的天帝，是光站着就会让人畏惧的存在。天兵押着我跪在天帝面前，他冷冷地问我：“你可之罪？”

川穹抢在我面前开口：“父皇，是我一厢情愿将神树化成人形，也是我私自将她带出凰云天阁的，她什么都不懂，求父皇放了她，我愿意替她接受一切惩罚。”

天帝“哼”了一声：“你的罪，朕自然也会问，朕现在问的不是你。”然后指着我：“你知不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你是凰云天阁的神树，即使有了灵性，也应该只安守你的本分，怎么可以化成人形，还私自逃出凰云天阁？”

我知道天帝很生气，可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口口声声说我错了，我却不知我错在哪里。我不过是由一棵树变成了一个人，然后走出了一直生长的地方，我不过是想看看凰云天阁以外的世界，想他们一样生活，我到底哪里错了？

川穹又说：“父皇，这全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从太上老君那里偷来仙丹，是我教小树化成人形的心法，是我将她带出了凰云天阁。父皇，她没有错，是我将自己的想法加在了她的身上。”

天帝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对我说：“你犯了罪，朕必须罚你，不过你是九重天独一无二的龙血神树，所以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回到凰云天阁，继续做你的神树，从此再不能化成人形，永世不得出凰云天阁一步；而是从诛仙台跳下去，生生世世不得再入神籍，再不得上九重天。”

我转头看着川穹，他一个劲地暗示我，要我选第一个，我却不愿意。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再不是不能动没思想的神树，我想要自由，再不想待在凰云天阁一直孤独寂寞下去。我知道川穹为什么要我选第一个，因为就算我不能离开凰云天阁，他还是有机会见到我的。九重天虽好，却不如我想象中的快乐。我又看了看问荆，他也示意我选第一个。我有些想笑，他们老说我无心，可有心的他们怎么也体会不到我的感受呢？

于是，我说：“我选二个。”

他们两个同时震惊地望着我：“小树！”

天帝说：“把她押到诛仙台上。川穹，你给朕待在你的宫殿了，面壁思过一千年，不得出门半步。”

川穹却挣脱押着他的天兵，跑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微笑着对我说：“小树，我陪你一起跳。”

天帝大怒：“川穹，你疯了吗？”

川穹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父皇，我没疯。在九重天上活了一万年多年，身为天帝的儿子，看着身份尊贵，我却没有一天是真正开心的。我知道，天上的神仙也大多瞧不起我，因为我的生母是一个凡人。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到人间去做一个凡人。”顿了顿，又说：“父皇，我一直很想问您，既然您许不起我母亲一生，又为何带她到九重天来，却又让她黯然辞世？”

“你......”

“父皇，小树虽无心，她却是九重天上待我最真的人。既然她选择跳诛仙台，那我也陪她跳。”说完转头微笑的看着我：“小树，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帮你长出心来。”

我也对他笑：“虽然现在的状况我一点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我记得你说过，神仙跳了诛仙台后便会变成一个凡人。也许变成了凡人，我就能长出心来。”

说罢，我回头看了一眼问荆，对他笑了一下，便翻身跳下了诛仙台，川穹也跟着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