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算计我!
我是一路狂奔而来的,一路上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一边不停的哭,一边不停的想,我要怎么打死他。
一脚踹开大门时,却已经是人走楼空了。除了在后院马棚里发现了阿宝,整个宅子都没有任何他存在过的痕迹,他就这么收拾好东西又走人了。
没有一点线索,没有留下一个字的信息。
“他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他了是不是。”我抱着阿宝,久别重逢有种心疼,猛地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在我离开之后,小女孩搀着他从后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她满脸尽是委屈,“为什么不告诉姑姑真相呢。”
他摇了摇头,在小女孩的搀扶下,缓缓坐在台阶上,咳了两声。“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见她,只会拖累她罢了。”
“少用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来惺惺作态!”我怒喝道,从墙下翻身跃下,一步一步逼近他,“你都没问过我的意见,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你没走?”他先是有些惊讶,而后是苦笑,“你这丫头是越来越机灵了,连我都被你糊弄过去了。”
“姑姑!”阿凝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张开双臂朝我扑过来,将我抱了个满怀,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嫌弃她。
“现在,我是该喊你元郢,还是宇文政呢?”
“于外人,我是宇文政,于你,我只是元郢。”他踉跄起身,看起来实在一副病弱至极的样子,“你要办的事,可办完了。”
我侧过头问阿凝,“他到底怎么了?可请过大夫看过么?”
阿凝很是为难,她先是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神,又缓缓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姑父他......”阿凝的话尚未说完,他却是猛地一颤,险些向后摔倒,我上前一把拉住他,任由他栽倒在我怀里,有气无力的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你不要责问阿凝了,这都是我的错罢了。”他气若游丝。
“本来就是你的错,我先扶你进去,然后去请个大夫来。”我心想说,如果问卫逞借个太医来,或许是个办法,却避免不了元郢的身份被发现这件事,如今在西夷境内,最好的大夫只怕都在皇宫里了,我一时半会儿又不可能闹出个什么大病来非跟卫逞借太医不可,如果卫逞知道我要借太医,一定不难猜出元郢在这。
“你别为难了,我已经联系上了宫黎去寻他的师父。”他由着我将他拖进了内室,安置下来,看着我傻乎乎的忙活,又是盖被子,又是拉枕头的,他拉住我的手,细声说道。
我由他拉着,才在床边坐了下来,看了看床上无力的他,避过去目光迟疑开口,“那天,我们在竹林小筑分开后,发生了些什么?我听说,宇文太子回到北韶了,并且会择日和丞相的千金完婚,你又为何会落魄成这样。”
“你可伤心过?”他却直接反问我,我刻意闪躲的目光偶然与他碰在一起,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那不一般的期待。
“伤心过。不吃不喝,大病了一场,还让卫逞给趁机下了毒。”我深吸一口气,直接看向他。
他的眼神,从期待,到恍惚,最后听到卫逞下毒的时候,他皱了一下眉,拉着我的手微微用力,明显是在意。
“太傅来了。”阿凝在院子里大喊了一声。
我慌忙从他手中抽回手,站起身来,不多时,那位北韶使者便走了进来,他垂着头进门,恭恭敬敬对着床上的元郢行了一礼,这才抬头,看到我时他有几分惊讶,可是马上的,自己就像是想通了一样哦了一声。
我看了看床上自行坐起来,半倚在床边的元郢,知道这位太傅可能误解了什么,还没来得急出口解释,就听元郢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位是郭太傅,是我的老师,如今在北韶德高望重即便是陛下也要让三分。”
他的老师?那就是,太子太傅?“见过太傅,早先不知是太子殿下的师傅,失礼之处还望太傅海涵。”
“郡主一代巾帼,亦受臣等所钦慕,难得性情,又怎么会有失礼之处呢。”郭太傅笑道,“难怪太子上心,郡主胆识过人,岂是寻常女子比得了的。”
我一怔,待缓过来明白了话里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也只看见他们都在笑。
“私以为,太傅前来应该不只是为了亏我这一句的吧。”我不得不转开话题,这要是顺着说下去,怎样我都讨不到便宜。
元郢本也是笑着,听我这么说,便将目光转向了太傅。
“殿下交代老臣办的事,如今已经全部办理妥当,接下来就会按照殿下吩咐的,老臣将带冒充殿下的人回北韶听从发落,将在途中以死囚换下他来。只等殿下的毒解了,再回北韶一统大局即可。”太傅说道。
元郢点了点头,“加派人手,皇贵妃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必然将杀人灭口,多派些心腹保护他,也不能让他被人看到......”
眼看他二人陷入犹豫,我心里有了不一样的主意,“那就不如路过落香山,我让兄弟们帮个忙喽。”
太傅一怔。
元郢低头浅笑,不怀好意地说,“莫怪,她本来就不是个宜室宜家的本分女人。”我刚要发火,却又听得他一本正经的说,“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样子的她。”
太傅自然了解,他虽然老练沉稳,却也是被元郢这样的一番话逗得忍俊不禁。
“你这人!真奇怪!”我有些怒意,又实在不好发作。“没个正经的样子。”
“这......老臣可要为殿下说句话喽,太子殿下平日里可是正经地紧,如今这不正经的样儿,连老臣都是第一次见,也算是沾了郡主的光了。”
我发觉他们竟然是联起手来的。
“郡主啊。”郭太傅正色说道,“说句越矩的话,老臣也算是看得殿下长大的,殿下也就只有在郡主面前,才有这般孩子模样,老臣这就放心地把殿下交给郡主了。”
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低下头去作了个揖,默默退了出去。
“看得出来,你的这位师傅是真的心疼你。”我羡慕得随口说道。
元郢伸手牵我,拉我坐在床边,“小的时候,家中突逢剧变,姨娘带着我逃出来,没多久姨娘改嫁,将我托付给了她家乡的一位先生,后来姨娘位居韶宫皇贵妃,才将我接回,那位于我如师如父的先生,便成了太子太傅。”
他轻描淡写的解释了一下他与太傅之间的关系,我却意外在心底起了涟漪。“你为何会将这些告诉我?”
元郢浅浅的笑,笑得格外好看,他侧脸有一枚浅浅的酒窝,眉眼弯弯,“阿音,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我不是阿音。”我又一次强调。
他笑着,也不解释,只说,“你总会明白的。”
“我还有话要问你。”我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事。
“你问。”他也爽快。
“那日我们分开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我不放弃,一定想要知道答案,有些事放在心里固然是沉稳,可是也容易有心结,而我,不想跟他有心结。“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再三确认我的眼神,或者他想找出一瞬间的退却,说服我放弃,可是我并没有。“阿音,我想要给你天下,你信么?”
我应了,点了头才开始犹豫。
“那日分开后,元祈先我一步,在皇贵妃的设计下代替我进入韶宫,我花费了些力气,却被一些拖得来的晚了些。”
“你为什么要来?”我也许知道答案。
他笑,却不说。
“从我进入夷宫开始,到我离开夷宫,阿凝在路上找到我,还有给我建议让我重回夷宫,到底多少在你的算计里?”我有些害怕,望着他,眼睛却模糊了他的轮廓。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去,不亲身经历了那场变故,你又怎会死心。从头到尾,我只失算了两件事,未料到北韶会放出消息宇文太子和丞相千金的婚约,没想到,卫逞会对你下毒。”他顿了片刻,像是在压情绪,但是说出来的话还是带着略重的尾音,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他不知道,我在争的是什么,他不知道,我一定要走的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即便是现在离开,与他的这一场相识我大概此生难忘了。
我想送他回北韶,拆穿假太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阴差阳错的帮了他,却不知道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设计好的。
我想留下来,想为了他留下来,就算是被当做那个人也无所谓。可是,越是想要自私,就越是自责难安,夹在元郢和老爹中间,我已经连选择的力气都没了。
元郢,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了很久,他睡了三天,我就守了他三天。
第一天,还是比较好熬的。第二天,还有一些希望。直到第三天日落,连着三日的不休不眠,我已经说不出来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情绪了,或者是麻木,或者是疼得忘了疼,但确实,如他所说的,无论他是生是死,我都记得,刻骨铭心的那种疼。
直到第四天,从片刻的昏死中醒过来时,我看到了宫黎,大脑反应的慢了点,轮廓渐渐清晰,发现是他,我站起身来朝他一笑,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了下去,他虽扶了我一把,但是双膝却已经重重磕在了地上,没感觉到疼,双腿已经麻得失去知觉了。
那时候,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也只听他说了句,“他折磨你,你也要自己折磨自己么。”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强撑着扯了扯皮。
“本来就丑,现在看起来更丑。”宫黎趁着我没力气还嘴的功夫又在骂我。
丑就丑吧,本来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可惜,我连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从前只觉得宫黎就像是我身边一个长不大的小跟班,两年前他没我高,现在也已经高出我一个头多了,直到他横着将我抱起,扔到一边客房的床上,我也才意识到,他的力气真的不小,只可惜,脑袋一挨床,我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不愿见你。只给了一颗丹,保证你不会直接死过去。”
“从何时开始,连你跟我说话,也可以这样没大没小了?”
“你明知你不会死,还偏要如此吓她,害她自责害她担心,你昏迷了多久,她就守了你多久,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喜欢?”
“宫黎,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有些事,你不行。”
是谁在说话。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锤了锤发痛的脑袋,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前,屋子里的烛光昏暗,正好看清,门外的两个身影。我记得是宫黎来了,却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手刚刚碰触到门框,想要拉来门,便听见宫黎说道,“强招她的魂魄回来,我也有份参与,你若要她重复前生悲剧,我亦是同谋。”
他在说什么。
我感到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在一片嗡嗡声中,手下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瞬间寒意来袭,我竟忍不住的想要颤抖。
“你曾经也这样不择手段的把她留下过,我只听闻,她那时很是绝望,要不然又怎会以一死来解脱。到底要怎么样折磨,才能把一个久经沙场的女战士,逼到用自尽来逃避。一世不够,还要一世么。元郢,你对她为何能如此残忍。”宫黎在质问元郢,但是每一句话都狠狠撞击着我的心脏。
一世,前生。原来,他执着于我就是伏音,是因为他知道,我正是伏音的转世?元郢,真实的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是假的么?你在我的回忆里留下的那些经历,也是假的么?
那个在乱世温柔了我全部记忆的人,为何我要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他与我的过去。
不知道自己究竟用了多大的勇气,只是,拉开门的那一刻,那一声“吱嘎”格外的长,长过一个世纪,长过一世的心疼。
我站在门内,他站在门外。
有月光洒下。
他看着我微微笑着。
我望着他,眼泪不断滑落。
“你要是想走,我现在就带你离开。”宫黎上前,抢在我们之前开口说道,“你如果想回去,师傅一定有办法的......”
“你闭嘴。”我懒得去看他,“你的事等会儿再算账。元郢,你说。”
“你还信我?”他温柔地笑着,连眼睛里都是温润的自嘲。
我怎么还能信他,他一步一步算计我如此,以为从遇见他开始是被设计好的,却不知道,连我在这个世界里醒过来,都是被他设计好的。
“我还能相信你吗?”
从何时开始,谎言的揭穿,也成为了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