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辰以为她和宋旭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那次中国留学生聚会上。
不过,对于宋旭,他已经认识周良辰很久很久了。
那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
似乎所有美好的故事都开始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事实上,那天的天气到底怎么样,宋旭也记不太清了。对于英国这个常年包中必备雨伞,晴天等于奢侈品的国度来说,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的概率其实是很低的。
不过,每当宋旭回忆起那一幕时,他总觉得那天的阳光很好,一如他的心情。
那是宋旭到英国的第一个月。学校在大礼堂举行研究生新生入学典礼,庄严肃穆的礼堂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无聊而冗长的欢迎致辞,优美但古板的英式口音让宋旭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他环顾四周。
这是所以精湛的学术闻名全世界的学校,有着悠久的历史,而这座礼堂,更是英国建筑史的一个代表名作。
大厅里饰有天使弹奏管风琴的屏隔,22座扶壁支撑着礼堂的扇形拱顶天花板,西门上雕刻着精致的皇冠与都铎蔷薇的纹章,还有墙壁上那绘有圣经故事的16世纪彩色玻璃窗,处处彰显这这所名校的的优雅与厚重。
而那时,阳光正好透过彩绘的玻璃,五彩光芒,如梦如幻。
周良辰就坐在那片彩色的幻境里。
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握着笔,很认真的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阳光从窗户打进来,落在她脸上,勾画出侧脸精致的轮廓,睫毛纤长,扑闪扑闪。她的嘴唇有点干燥,上面甚至有些龟裂,唇色略带苍白。
她在纸上画着画着,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她停住了笔,咬住嘴唇,那嘴唇方有了点血色,霎时娇艳如花。
那侧影如同梦幻中的精灵。难得的是,少女似乎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笔尖的世界里,美而不自知。
宋旭的目光一下子就转不动了。
他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正在躁动不安,似乎什么东西正在萌芽,那一刻,他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异国,他忘记了远方的讲说和周围的窃窃私语,他忘记刚刚浓浓袭来的睡意。
他的眼里只剩下那片光芒。
"哎呦,宋少,看什么看这么仔细呢?"身边一个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从开场到现在,陶丘一直很忙,他低着头一刻不停的用手机跟几个女生聊天。最近新生入学,学校来了不少萌妹子,不早点下手,很快就会被这帮王八蛋抢光的的,他愤愤的想。好不容易抽空抬头撇了眼宋晓,却见到好友这副表情,他忍不住打趣道。
宋旭回过神,笑着冲周良辰的方向微抬下巴示意。
"那位大小姐啊,你还是别想了。"陶丘眯着眼,仔细看了一眼,一下子意兴阑珊了。
"怎么?很清高么。"宋旭有些失望,回头看着陶丘。似乎这年头,稍微长得漂亮点的,都喜欢走这条路线。
"那倒不是。不过据说她家背景不太干净,你看看,她周围坐的连一个中国学生都没有。"
陶丘交友广泛,所以各种八卦到他这里都能被很好的收藏传播。他凑到宋旭身边,神神秘秘道。
宋旭这才注意到,跟其他中国学生三三两两扎堆坐一起的样子相比,周良辰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似乎是有一点扎眼。
"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总之呢,不和我们是一路人,你还是跟她保持点距离好。"陶丘好心劝道。
宋旭不置可否。
阳光里,那个娇小的身影,脊背打的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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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电梯,周良辰便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手,宋旭心里有微微失落。
他站在沉默的周良辰身边,看着她脑袋上那块已经被咖啡浸湿的纱布,突然有点生气。
他很想摇着这个姑娘,大声问她,为什么被人欺负却一句话都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不知道搬出自己的名字,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还手,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让自己心疼……
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有些害怕,害怕周良辰一如既往的拒绝,拒绝他的关心。
他握了握拳,一路陪她沉默。
"给。"
到了办公室,宋旭将一块挤干的热毛巾递给沙发上的周良辰。
"你这样把我带出来,不担心以后被骂么?"周良辰接过毛巾,胡乱的擦着头发,语气轻松,似乎已经恢复往日那没心没肺的样子。
"骂什么?"
"不讲公道,公开偏袒某些员工啊。"
"哈哈,我是老板,谁敢骂我我开了谁。"宋旭故作得意。
"哎呀,大老板,小的给您跪了。"周良辰笑道。
宋旭站到周良辰旁边,沉默半响,还是开口说道。
"良辰,以后再公司谁敢欺负你,你记得告诉我。"朋友的话,这种程度的安慰是起码的吧。
"哈哈,有大老板护体,谁敢欺负我。"
宋旭叹了口气。这周良辰永远这付模样,总是变相的拒绝,总是这样跟人若有若无的保持着距离感。
"下午有会,我已经打电话给孟南柯了。她说待会就过来把你领回去,记得在家好好休息。"
周良辰一阵惨叫。
孟南柯匆匆赶到的时候,周良辰已经收拾的很体面了。不过还是免不了一顿奚落。
"哟,周良辰,你还真是为公司尽心尽力啊,看你这差趟出的,额头上这是什么翔,都挂彩了哈这是。宋旭这小子就不给你发点最佳员工奖?"
周良辰歪在沙发上,没好气的看着孟南柯。
"宋晓那丫头呢?"孟南柯见周良辰不甩她,也不气馁,转头直接轰炸宋晓去了。
"哈哈,老妈逼着她相亲,她给躲到泰国玩去了。让我转告你们不要想她,她回头给你捎给人妖姐妹玩。"宋晓在镜子前整理着领带,准备待会儿参加会议了。
"哟,张阿姨咋不逼你相亲呢?你这一大把年纪的不更得着急么?"孟南柯斜着眼撇了撇宋晓,这小子穿了西装还真有点人样了。
"我不一样!我可是有事业的男人。再说了,"宋晓嬉皮笑脸的凑到孟南柯跟前,"我不是还有你么?"
周良辰听着捂着嘴在沙发上偷笑。
这里面是有段故事的。
孟南柯老妈之前有次去英国游玩,当时是宋晓负责当司机给接待的。
那时候孟老妈就对这个高大英俊的男生颇有好感,一直念叨着孟南柯得趁早下手。孟南柯没敢把彭贺的事情给说出去,只能一个劲的应付道,宋晓有女朋友的。
孟老妈唏嘘不已,临走前握着宋晓的手,满怀深情的说,年轻人不要急着结婚,要多看看,说不定真正适合你的人就在你身边。宋晓联想到孟老妈这几日一直对自己洗脑试图建立孟南柯的完美淑女形象的事,马上就融会贯通,连连表示自己会考虑。
送走孟老妈后,宋晓回头就嘲笑了孟南柯整整一年。
"别,我可配不上您!"孟南柯大囧,吓得赶紧退后两步。
"你们俩有完没完,每次一见面就斗嘴。宋旭,不是我说你,孟南柯这种人你都能跟她一般见识,你也不怕掉身价。"周良辰坐在沙发上,看的欢乐,忍不住插嘴道。
这话一说完,立马惹火上身,孟南柯嗷嗷叫的就扑了过来,两人滚作一团。
宋晓大笑着出门去。
"我看,你跟着宋旭一块凑合凑合得了。"看到宋晓出门,孟南柯停下爪子,一脸的一本正经。
"别,你都配不上,我哪配得上?"周良辰回答的毫不犹豫。
"怎么不配了?你跟我说说哪点不配?"孟南柯挠着周良辰追问。
宋晓喜欢周良辰是他们那一圈里公开的秘密了。宋晓一表人才,周良辰如花似玉,用孟南柯的话说,两人简直配的一脸血。她实在搞不懂,周良辰这一次次拒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也不用脑子想想,我什么身份,人家什么身份?"周良辰说。
"矮油,周良辰,你也太迂腐了吧,这都啥年代了。咱还搞这套?"
"咱什么时候不搞这套了?你敢把你家彭贺牵回家?"周良辰反讥。
彭贺是孟南柯男友,两人已经交往了三年了,孟南柯还没跟家里说。就是因为彭贺家境比较一般,一点背景没有,连去英国留学也是拿着国家奖学金去了。这要是让孟老妈知道,估计一早就棒打鸳鸯。
"彭贺不一样。彭贺他家穷,你知道……"孟南柯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
"孟南柯,我知道,我和彭贺是一样的,甚至,我还不如他。"周良辰打断了孟南柯的话。
"我家已经不是以前的唐家了,我现在叫周良辰。"
孟南柯沉默。
知道为什么你我在英国明明一同生活了七年,但是却那么晚才重逢吗?那是因为所有人都是有圈子的。我曾经属于那个圈子,但是现在,那个圈子是你的,是宋旭宋晓的,是陶丘的,却不是我的。所以,即使同一片天空下,我们也像是不同世界的人,每天都在擦肩而过,却从无交集。
所以,我很感激宋旭,感激他把我带回那个圈子,感激他让我见到了你,但是那不代表着那个圈子已经接纳了我。
就跟周良辰属于阴骛沉默的伦敦,唐云属于灿烂繁花的上海一样。
这些话,是周良辰默想告诉孟南柯的,不过这些话永远不会说出口,因为她知道,有些事,不需要说,每个人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