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
一只修长的手捏住信纸的一角,将其放在摇曳的烛火上,一瞬间,火舌便吞没了整张纸,男子将手一松,那团火光飘然而下,再落地时,已是一片灰烬……
“怡州?”这句男声听似随意,却百转千回,每一个字,都念得格外有意味。
另一个低头伏在书案前的男人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却不敢抬头。
男子将手背到身后,朝窗格走去……
今夜的月出奇的亮,月光透过小窗泻在地上,留下一片银辉。窗外的雪还没有停,男子伸出手去,飘雪悄悄落在指尖,只一瞬,便消融了……
轻轻弹去指尖的雪水,负手而立,缓缓道:“去吧……”
听到男子发话,书案下的那人立刻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是”,随即起身推门而出。
窗前的男子逆着月光,嘴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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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辰时,魏景蓝早早起了身,通过昨日顾沉之的口述,她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京都第一才女同僚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此女姓秦名秀,太子太傅之嫡次女,年芳十七,去年中秋宫宴上惊艳四座,被亲封大楚第一才女,后又因一首《雪中吟》广受褒奖,被赞为女中豪杰,今年二月初下嫁一六品兵部员外郎。
其实昨晚顾沉之在对她说这些的时候,魏景蓝心里就忍不住呵呵,《雪中吟》这样豪放的男人诗句她这同僚还真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怕别人说她身为女子,不守本分然后乱棍打死么?果然啊!女主就是女主,离经叛道可以被看做生性爽朗,剽窃诗句可以被当成文采斐然,就是不知道那兵部员外郎长得如何,若是个美男,这位同僚的人生也算是圆满了……
转念又想到同是穿越人的自己,落入魏府被各种姨娘老爹轰炸,逃跑不成反被逼婚,好不容易开了个金手指,还是个被追杀的世子,现在上了贼船进退两难……
满心愤恨地大喝一口粥,人生啊!要不要这么心累……
“你跟我来。”不知何时顾沉之已出现在她身边。
“去哪儿?”抹了一把喝粥的嘴道。
“去一个地方。”
“……”
魏景蓝觉得自从撕逼以后,这个顾沉之越来越不爱说人话了……
一路小跑跟着他,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道路两旁的人烟渐渐稀少,青石板路也越来越破败,空气中还时不时传来阵阵霉味。魏景蓝有些警觉地停下了脚步,沉声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去看子庸兄……”顾沉之幽幽开口。
吴子庸?!他不是死了么?什么情况?!带她去见吴子庸,去见一个死人?这顾沉之该不会要杀人吧?回忆起当初他将黑衣人一击毙命时的场景,魏景蓝只觉脊背发凉,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
顾沉之见魏景蓝面部表情开始扭曲,还微微发抖,本想走上前去问她怎么了,谁知刚踏出一步,面前的女子突然“啊!”得一声尖叫,然后撒腿就跑……
下一秒,就被脚下一块翘起的青石板绊了一下,身子猛的失去平衡,摔了个狗吃屎。
顾沉之见状上前去扶,魏景蓝却一把拍开他的手,瘫在地上一点点向后挪,嘴里还哀求着:“别杀我啊!别杀我,我不想死啊……”
见她这般惊恐,顾沉之面瘫道:“你这是做什么,谁要杀你了?”
“别!你别过来!我不去,我不去啊!”魏景蓝被吓得带了哭腔,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走,奈何刚才摔跤的时候貌似崴了脚,只能拖着身子往后爬。
顾沉之一把将她拎起,魏景蓝以为他要动手了,疯了似的死命挣扎。顾沉之无奈,抓住她的肩膀,正色道:“你冷静点……”
人之将死,她哪里冷静得起来,边哭便求道:“我不去!我不要去见吴子庸!我求你!我求你别杀我,我不值钱的……”
身前的人眼睛红的像个兔子,边哭还边哆嗦,顾沉之只觉太阳穴阵阵抽搐,大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魏景蓝被他一声喝住了,抿嘴忍着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敢再哭。
瞧她终于冷静下来,再一次开口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别杀我,我不想死……”声音小的像蚊子哼,说着又低低哭了起来。
“我为何要杀你?”
“我不知道……我不想去见吴子庸,我不想死啊!”魏景蓝害怕得牙齿都打颤,温热的泪水滴到顾沉之的手背上。
顾沉之现在算是明白了,这女人以为他要带她去见子庸兄的意思是要送她下地狱?!这脑补,也是醉了。
黑着脸朝她解释道:“我是要带你去子庸兄的坟前拜祭……你想到哪里去了?”
“所以……你不杀我了么?”楚楚可怜地盯着他。
“我好好地杀你做什么?”
听到这样的回答,魏景蓝一下从大惊中缓过来,深深地松一口气,嘟囔道:“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像吴子庸一样去死呢……”
……
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过后,魏景蓝被带到城郊一个荒凉的树林里,说这里荒凉并不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而是因为这里的人几乎都失了应有的人气,皆是衣衫褴褛,死尸一般得瘫倒在路边,树边,只有眼中那间或一轮,以证明他们是个活物。这里,比他们刚进城时见到的乞丐堆还要死气沉沉。
魏景蓝一直拉着顾沉之的衣袖躲在他身后,因为她感觉这些乞丐们随时有扑上来吃了他们的危险。
好不容易走到一个小土包前,顾沉之才停下脚步,在那坟前拜了几拜。
那是一个只到人小腿处土包,土包前立了一块不算太旧的木板,上前刻着“吴子庸之墓”,看起来是座新坟。
顾沉之起身,静静地凝视着那座坟,半晌,开口道:“两个月前,子庸兄与我,在祁淮相遇,我们一见如故,约定结为异性兄弟……”
祁淮?那是哪儿?
“那时,我被贼人追杀,身负重伤,子庸兄助我躲过了敌人的搜索,逃到了远昭。可惜……刚到怡州城,我们就被刺客发现,他为了救我,只身引开那帮刺客。我逃过一劫,他却被刺客所杀。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躺在这里……”
魏景蓝看他一脸落寞,却丝毫没有被感染,也不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因还是别的,她比较好奇的是,这两人……确定不是弯的吗?
“子庸兄曾对我说过,他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此次回远昭,就是为了能迎娶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羊脂玉,递到魏景蓝手上,魏景蓝一看,想起那是他回门那天曾经带过的玉佩,通体乳白,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信物,子庸兄临终之前让我帮他交给他未过门的妻子。”他又顿了一会儿,接着道:“一个月前,你爹也是因为这块玉,才将我误认成子庸兄,当时我腹背受敌,不得已,才……”
魏景蓝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虽然她以前也好奇过她那便宜爹怎么就错把这大楚世子当成了文弱书生吴子庸,现在听他主动说出来却也没多震惊。这种戏码,在小说里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好么!那些个作者不想方设法整些幺蛾子出来,心里就不痛快!
抬头见他仍沉浸在悲伤中,觉得这时候自己是不是应该安慰他一下,轻拍他道:“逝者已逝,节哀吧!”,想想又可耻地加了一句:“无论是阴错阳差也好,命中注定也罢,既然你你已经找到了我,也把玉佩交还给我了,将来再把我安全送到大楚,也算是聊了子庸的心愿,报了他的救命之恩……”魏景蓝真是恨不得给自己的机智点赞!人在悲伤脆弱的时候,是最容易被洗脑的,现在她趁着顾沉之还念着吴子庸的恩情,自己又霸占着魏景蓝的身体,天时地利人和,她都占尽了,这时再给他强调一遍要将她安全送到大楚,无疑是给了他一个非送不可的理由,这个可比什么各取所需强多了。当初顾沉之是因为出不了询南城才答应同她合作,现在城已出,自己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个累赘,这人要是不厚道的话,随便捡个地儿将她丢下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她一边被当成顾沉之的同党追杀,一边又没有自保能力,不被分分钟捏死才怪。随即扑通跪地,朝那坟头磕了三次,
况且这个顾沉之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而且瞧他对吴子庸的态度,似乎把这个“义”字看得格外的重。忠孝礼义,此四字是古人普遍推重的良好品德,魏景蓝以前还觉得古人太过死板,总是拘于陈规,现在看来,这简直就是她的福音啊!
就当魏景蓝还在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时,顾沉之却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不寻常,右手去托还跪在地上的魏景蓝,左手却小心翼翼地朝腰间藏着的匕首摸去……
一阵凉风,吹来了落叶,也吹来了一把把银色的钢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