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看着卫星地图上“无法判定所在地区的确切磁场”以及窗外一片鲜少见的二级拟态场景，柏慕玉的眼神由担忧慢慢转变为复杂。
她对古言的初次印象非常单薄。依稀记得是在古典乐的选修课上，她百无聊赖地扫着乐器的全息图像，正打算从这些造型稀奇古怪的乐器中随机翻一个应付了事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演奏用钢琴，虽然弹奏出来的声音很美，但跟主题没有太大关系。”
“哦、哦……哦！”她慌忙按下了取消的确认，转头看向声源处——莫德学院每一个年级校服不一，她轻易发现说话的是一个一年级的小不点。对方也正笑盈盈看着她，长相虽然普通，但气息倒是不招人讨厌。
柏慕玉并不是以年龄高人一等的学姐，看着对方游刃有余的模样，她想都没想就不耻下问了：“那个……”
对方顺意地接道：“我叫古言。”
“古学妹，”柏慕玉立刻改口，尽力挤出一个属于学姐的慈祥笑容，尽管后来据古言所形容如同内急一样，“你很熟悉古典乐啊？”
她除了专业课以外学的都是随机出来的课程，自从发现古典乐是一门大杀器要拿高分基本不可能后，柏慕玉就进入了自暴自弃状态。这下一个貌似学霸的家伙撞上门来，她不抓住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分值。
而对方则是笑了笑，说了句还行。
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大致了解了这个学妹——出事低调，性格随和，难得从来不会去招惹是非，也能很好地避开女人之间的争执。虽然有的时候会有点小倔，但无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这种人，莫德学院一抓就是一大把。哪怕在她知道对方与颜司和祖忆安有交情的时候，也只是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低调。同时又非常赞同两个天才的选择——认识古言不会因为女人的虚荣心而吃亏，也不会陷入不必要的纷争中。
可最近，那些印象都在被一个一个地刷新。
这并非欺骗，她内心清楚。低调是因为不想掺合多余的事，性格随和是因为不在意，不主动招惹是非是因为没有利益纠纷，而至于女人之间的争执——那种小打小闹或许从来没有入过古言的眼。更不用提什么小倔，什么小脾气。
她只是不想，并不意味着不敢。
了解到这点的柏慕玉，第一回对身边的人增添了一丝恐惧。她分明感受到了来自古言的信任；她也知道不应该这样，可这种胆怯发自于内心，这种不安名为未知。
“请乘客注意脚下安全，感谢乘坐惠特32577号航车。祝您今日愉快。”
电子机械音宣告旅途的结束，柏慕玉不解地回神，然后怔了一下。
先一步跳下车的古言，对正发呆的柏慕玉伸出手来：“发什么愣呢学姐，快下车。”
白净的手，略有一点瘦的手指。手的主人似乎没有发现她的犹豫，只是站在车站台上微笑。她什么都没有细说，但又仿佛把该说的全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行为，那一瞬间柏慕玉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以后某一天我会后悔吗？
这条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逝，柏慕玉无言盯着古言那只略微苍白的手，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一下车，柏慕玉便被眼前的建筑所震撼。
无数的星河像流水一般顺着特定的轨道徐徐推动，这一片星沙在漆黑的天空中迈着音律奇特的步伐，温柔包裹着外表如同神殿一样庄严肃穆的高大建筑。这栋建筑的设计者一定是一位矜持不苟的人，因为这里的砖瓦按照着严格的对称宏伟壮观地堆砌在一起，铸成了令观者哑口无言的千云蔽日。在夜空中它显得如此渺小，却不失尊严气象。
这必须只有二级以上的场景拟态才能做到，而且一定要有庞大的资源，才能供得起如此豪华的日常消耗。
而二级的场景拟态，就连闻名于霜水星的莫德学院也无法做到如此辉煌的景象。在这辽阔星图中，一派神圣的殿堂仿佛在盛放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光彩，仿佛能听见不甘的挣扎与愤怒的嘶吼从远古跨过时间的长河传来，明明是和谐共处的场面，却令人心生悲凉之意。所谓旨意，无非清净寂灭，银河灭道。
直到脸颊被沾湿，柏慕玉才恍然发生了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接过古言的手帕，柏慕玉一边擦拭着泪如泉涌的脸，一边小声道歉。她应该没有感性到这个程度，大概是被眼前的景物震撼到了吧，柏慕玉心想。
却是古言摇了摇头，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段时间模拟的场景是两千年前位于银河系外圈道的一场圣战，为了让人感同身受，特意修改了磁场，你这只是身体初次接触后的不良副作用。”她温和地顿了顿，道：“那场圣战你或许也知道……当时的神殿日渐壮大，银河联邦政府为了打压越加脱离控制的神殿，下达了一个最愚蠢的好办法。”
在柏慕玉的注视下，她脸上抹开一丝不明意义的笑意：“这就是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之一‘克里斯蒂战役’。”
克里蒂斯战役？
向来不擅长历史的柏慕玉疑惑地看了古言一眼。
“啊，我知道那个。”为了不尴尬，柏慕玉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好像是因为出战的领军人物是一名女性……”
古言点头：“戴茜克里斯蒂，银河系一星上将，当时最负盛名的天才之一。那场战役胜利后，联邦政府赐予她银星勋章。”她愉快地扬起嘴角，“主张圣战的右翼人物，对除了战争以外的事物毫无兴趣的蛮子。宇宙应该感谢她生下了后代，继续流芳百世。”她少有地露出了刻薄嘴脸，连眼角都不可抑制地流露出讥讽色彩。
连这么轻易恶意都未能察觉到的柏慕玉点了点昏沉的脑袋，问：“她还有子孙在世吗？”
她们正在一片幽静的庭院小道中迈步，青草悠悠，阳光正好。与刚才的场景完全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不过这个显然更加厉害一些，毕竟那些濒临灭绝的植物种在一起的冲击力任谁都难以置信，柏慕玉已经有点麻木了。
古言闭上了嘴巴，沉默了一会儿后带领柏慕玉通过一扇小门进入了建筑内部。走在长长不见底的走廊中，并不昏暗的灯光下，古言突然道了一声：“有的。”
“啊？”被磁场影响到反应慢半拍的柏慕玉。
“克里斯蒂的后代在那些战争伤亡者的诅咒中，非常惊人地繁殖到了现在。他们有着顽强的生命力，虽然她的后代依旧是一群一顾战争就没有理智的蠢货，但不得不承认，克里斯蒂是一个强大的家族，而戴茜克里斯蒂的血统功不可没。”
瞬间清醒不少的柏慕玉惊讶了：“她打赢了吗？”
原谅她历史课从来都是苦手，上课时导师都懒得点她名了，反正都是一问三不知，大家都不用浪费时间。
古言立在虹膜基因验证仪器前站直，说了一句是。这里的安全措施繁琐复杂，她们已经连续路过了好几个路障。
“可现在还是有神殿啊。”柏慕玉一句话就问到了重点，“而且信徒还不少。”霜水星上有很多人都是神殿的信徒，不同的神殿供奉着不同的神灵，不过她家父母都不信那些，也就知之甚少。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克里斯蒂家族。柏慕玉觉得说不定是自己文盲，于是把这句话吞在了胃里。
古言笑了：“在低级星域苟延残喘根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她眯起眼睛，突然结束了这个话题。“守叔。”她这样叫出声。
柏慕玉定住脚步，好奇地看了两眼面前的男人：高个子，肌肉结实，身穿着不知材质的薄衫，眼睛之前的距离很小，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种恶狠狠的感觉。他目光扫过柏慕玉，柏慕玉就立刻绷住了身子，她觉得有一刹那自己被一条阴冷的蛇盯了一眼。
这样的男人看上去十分不好惹，可当他看见古言后缓和了目光：“原来是小古啊。怎么，今天没有跟另外两个人过来玩？”
古言微笑：“他们最近在准备其他事情，抽不出空来，等有时间一定来这里活动活动身子。对了守叔，机甲维修室还有空位子吗？”
被称作守叔的男人道了声有的：“现在就要用？”
他绝口不问借用的原因，只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询问时间。倒是古言拉着柏慕玉，道：“是的，不过不是我而是这位。她是机甲技师，想磨练一段时间。”
男人于是又多看了柏慕玉两眼，这一次目光没有那么胆战心惊了，只是单纯的审视。柏慕玉连呼吸都不敢太过，小心翼翼地笑了笑。
“能信任？”守叔问古言。
古言笑眯眯地握紧了柏慕玉的手。
“当然能。”她这样回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