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玉阶落叶无声。
公子咏在冷水里泡了一个晚上，直到阿土敲门，他才从水池里爬出来，胡乱地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披一件紫色锦袍，敞开大门。
阿土迎门而立，用手比划了一下，公子咏了然一笑，迈入厅堂。
司马少英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浅啜一口碧螺春，见到修饰整洁的公子咏，没有行礼，反而一拳砸向丰神俊朗的公子咏。
公子咏出人意料的平静，以前从没人敢对公子咏这般无礼。
只因他代替公子咏活着，向他出拳的又是他多年的好友，他偏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不会出手迎击。因此，他结结实实地挨了天下第一神捕一拳。
这一拳打得可真不轻，公子咏差点咳出血。
司马少英回坐到方才的檀木椅上，继续茗茶。
公子咏淡淡道：“秦王肯定没想到深陷绝境的我，竟然有人会不顾生死来救我。”
“他原本打算让你死在‘自己人’手中，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百密总有一疏。”司马少英在说道自己人时，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公子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之所以没有用卑劣的手段让我死在牢房里，其实是因为他的心里多少有点心虚的。他只有让我光明正大的死，死在自己人手里。即使以后这件陈年冤案被人翻了出来，他便可叹息一声，公子咏命运坎坷，终究死在万箭之下。”
司马少英皱眉道：“当时你气定神闲的坐在囚车中，好似老僧入定，你就一点儿也不害怕么？”
公子咏悠然坐到主位上，捧起桌案上的酒缸，拍开泥封，仰头便喝，喝了个痛快，他用广袖擦掉嘴角的酒渍，将酒缸往桌案上重重一放，吐气如云：“谁说我不怕的，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不得不死的时候，他会想什么？那时，我什么也想不到，但听到周围人高呼公子咏时，我惊觉我真的成了公子咏。即使是假的，在未揭穿前，谁能不把我当成真的？公子咏必须要活着，尽管莫须有的罪名扣到头上，深陷囹圄，又被人拉出来游行一圈，差点人头落地，我都不能自乱阵脚，屈服于秦王膝下。”
司马少英截口道：“我若不来救你呢？”
公子咏嘿嘿一笑，“我知道有一人是绝不让我死在别人手里的。”
司马少英道：“谁？”
“阿土。”
“阿土，那个又聋又哑的怪人。”
“公子咏临终时交待他要护我周全，而我又晓得阿土对公子咏忠心耿耿，他肯定不会让我不明不白的死掉。”
“算你命大。”
夜色深沉，月上柳梢头。
廊檐下的两盏大红宫纱灯在风中飘摇。
浓浓月色，寂寂高墙，美酒醉人。
公子咏干掉了两坛美酒，醉意朦胧。他趴在桌上苦笑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司马少英反问：“我和你认识多久了？”
公子咏道：“从我和你一起偷喝老夫子藏的泸州大曲，一起大闹土财主的婚房，放火烧了八大恶少的魔窟，你便是我至死不渝的知交。”
司马少英放下茶盏，悠然道：“我们那么早就认识了，从你还在地上到处爬起，我便记住了你。所以，不管你我分别多年，你即使化成了灰，我也能认出你。”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爷出事了……”徐总管疾步而来，绕过长廊，奔到长廊尽头，已泣不成声。
上官丹华脸色逐渐苍白，指尖颤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倚着廊柱，微眯的双眸狠狠剜了慕容枫一眼，姣好的面容在暗处变得扭曲狰狞。
她扑向惊呆了慕容枫，一只手扼住他的咽喉，一只手拔下发簪，抵住慕容枫的咽喉。满头乌发披散开来，风起时，发丝拂过慕容枫的脸颊、脖颈，纠缠着的还有她持着发簪的纤纤素手。
徐总管怔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上官丹华出人意料的平静，她步步逼近，“是你，是你，都是因为你，我爹才会死在沙场的。”
慕容枫沉默，凝定面色狰狞的上官丹华。
上官丹华似乎察觉到他眼里的同情，不屑一顾，“你一定很可怜我，可怜我这个被厄运缠身的女人。”
慕容枫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徐总管，仰面大笑：“一个只会可怜自己的女人，本王为什么要同情怜悯她。”
上官丹华愣住了，她从没见过一个人这般大笑。
她冷冷道：“看来你真的连半点血性都没有。”
慕容枫沉着脸，道：“上官姑娘博览群书，知书达理，岂不知将士一上战场，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马革裹尸是他们的荣幸。”
上官丹华怔了怔，气不打一处来，这家伙凭什么风淡云轻地谈论他人的生死。那人是他的父亲，她敬之畏之的镇国公。
徐总管见势不妙，忙说：“小姐，你误会这位公子了。”
上官丹华的目光骤然一缩，双目从慕容枫身上移开，淡淡地看着双鬓已有白发的徐总管，颤声道：“你可知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老爷的死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老爷是被宣威将军害死的，若不是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关了玉剑关的城门，老爷怎会屈死他乡。”
“宣威将军？”
“盛将军拼着最后一口气回来报信，老爷的的确确是被贼人害死的。”徐总管顿足捶胸，声泪俱下，悔不当初。若不是他将刘四招进镇国公府，刘四也不会和老爷起冲突，被打得半死赶出府，是因，刘四怀恨在心，在战场上使绊，害死老爷，是果。
“刘四，你残害栋梁，任父亲孤立无援，死于战场。身为人子，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上官丹华一脸漠然，眼里的悲伤、凄凉、不甘、愤恨，浓烈的似黑沉沉的夜空。
“四王爷，我跟你合作。”上官丹华只冷冷一句，却让慕容枫失神片刻。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可思议，从最初的癫狂发疯到现在的镇定自若，只不过是一刻钟的时间。
“你不向公子咏求救？”慕容枫讶然道。
“四王爷，你很没诚意。”上官丹华冷笑一声，“他如今自身难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