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火速赶往警局。
阿稚冲进高警官的办公室,却意外地发现他正把桌上的东西塞进一个大纸箱。高震一听到她进来,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接到消息了?”
她知道高震一说的是第二个孩子遇害的事情,但现在比起这起案件,她更好奇的是,“你收拾东西干嘛?”
“腾位子呗,”高警官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神情中的落寞一闪而过,“这里马上就有新的警员了。”
她一惊,“什么新的警员?你要去哪儿?”
“我被停职了。”他痞痞一笑,“不过别高兴得太早,我只被停职三十天而已。一个月之后,不管愿不愿意,你们又得看见我这张讨厌的老脸了。”
“好好的怎么会被停职?”阿稚瞪大了眼睛,“你得罪谁了?”
“啧啧,话别说那么难听嘛。”他似乎毫不在意,笑吟吟地挤眉弄眼,“上头还不是心疼我?马检你可千万别给我搅黄了。好不容易放个大假,我得潇洒地带着老婆孩子周游列国。我得走了,听听还在家等我带她玩呢。”
听听是他的女儿,今年两岁。
“那这次的案件怎么办?”她一把拉住高警官,“金恩河请假,现在你也走了,那现场调查的时候我要找谁去?”
“不是有辛巴德吗?”他不以为然,“那小子还是挺有安全感的,办事的时候也有魄力。”
“可我跟他没默契啊……再说高警官你是现场勘查的最佳人选,没了你,调查取证根本寸步难行。”
高震一故意打了个哆嗦,“马检你真够肉麻的。警局里这么多大老爷们,都是给惯的。活全是我干,你说他们哪还有机会表现?我总得做几回幕后英雄,免得树大招风啊。”说完他抬着纸箱就往外走。
她眉头深锁,无言以对。
“对了,”他回过身来,“案发现场的照片你拿到了吗?”
“第一个孩子死亡时的照片已经给我了,第二个案子还没有。”
高震一听罢抽出纸箱里的一个信封,表情难得地严肃,“照片在这里,目前只有这一份,千万别弄丢了。你要尽快将案件合并,虽然现在还不能肯定两起案件就是同一个人干的,但是并案调查能节省很多精力。”
她重重地点头。
接着他又嬉皮笑脸起来,“开心点嘛,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高警官,你认真回答我,”她眉头紧锁,“你突然被停职的原因是什么?”
高震一沉默地盯着站在门外目光灼灼的辛巴德,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马检,你小心点。”
*
周睿找到顾雷明所在的医院。
顾雷明浑身缠着绷带,正痛苦地躺在病床上输液。也许是太疼了,他双眼紧闭,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呻/吟。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病房里竟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陌生人。他吓了一跳,差点喊出声来。
周睿站在他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问我是谁,这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顾雷明有些紧张地盯着他。
“我没有恶意,所以别害怕。”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雷明的伤痕,“我来这里是为了帮你,你也无需支付任何酬劳。”
顾雷明很是茫然,想问他是谁,可这个人不允许他问;想知道他的目的,这个人也明确地告诉自己他没有恶意。想了想,他还是选择缄口。
“只是事成之后我需要从你这里拿走一些东西。你别紧张,不是你收藏的昂贵古董。我要的那些东西,对你来说一文不值,对我却很重要。”
“你怎么知道我在收藏古董……”
“那么你身上的伤也和那些古董有关了?”
顾雷明神情一黯,没有说话。
“是谁打了你?”
“是……是金石斋的人。”
“金石斋”听上去像是个古玩店的名字。“为什么要打你?”
“我有个祖传的玉瓶,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碾的。那个瓶子通体透润,是祖上从清人手里得来的。我想要把这玉瓶卖掉,凑够给儿子买婚房的钱,就去了金石斋。金石斋的人出了个价,我一听实在是吃惊。”他用手比了个数字,“这根本是国宝级文物的价!”
“金石斋的人出手这么大方?”
“这金石斋除了古玩交易外,还有一个见不得人的买卖,就是仿造古董。”他小声说,“所以我就起了贪念……”
周睿明白了,“你让他们给你仿造了一个?”
“既然真品能卖到这么高的价,我就想再造出一个‘真品’来,这样就能有两倍的收入。”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可是没想到,我竟然被他们摆了一道。”
周睿眯起眼睛。
“我把真品放在了金石斋,他们告诉我五天后来取,到时会把真品和仿品一起给我,钱之后再付。五天后我去取货,也付了他们钱,结果回来仔细一看才发现不对。”顾雷明眼眶一红,“拿回来的两个玉瓶粗看确实没问题,可是细看玉色发灰,水头不足,油感也不重。我有些慌了,连忙拿起另外一个看,这才发现拿回来的两个玉瓶都是仿货。”
“他们私吞了那个真品,再拿两个仿品来骗你?”
顾雷明点头。
周睿不知说什么好。这人自作自受实在有些蠢,当初怎么能把真品白白放在古玩店?他刚想问为什么不报警,却又突然噤了声。也是,做这种制假贩假的事情谁又敢报警?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我实在气不过,就想去金石斋把自己的玉瓶给偷回来……结果被金石斋的人发现,就打了我一顿……”
周睿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只好重重叹了口气。
“听着,我会帮你把玉瓶拿回来,但是得借你的仿品一用。”
*
阿稚从张警官口中得知了高震一突然被停职的原因,说是因为未经同意,非法查看当事人户籍信息而被举报。
“非法查看?”她难以置信,“什么叫非法查看?”
“高警官在悄悄查一个案子,所以当时他并没有拿到搜查令。”
“可是……这件事应该只有局里的人知道啊,这么隐秘的事情举报人是怎么知道的?”
张警官叹了口气,“我怀疑是自己人干的,也许就是看不惯高警官的性子,所以才把这件事透露出去。”
她突然想起高警官说过的话:“活全是我干,你说他们哪还有机会表现?我总得做几回幕后英雄,免得树大招风啊。”这么说难道高警官早就知道了?
她的心里乱得很,不只是因为高警官的突然离职,更因为这表面平静的警局竟也暗潮涌动。她焦躁不已,扭头看到一旁的辛巴德正神情低落地盯着地面。
她突然笑了,“喂,别难过了。一个月后高警官就会回来了,不会等太久的。”
辛巴德咧咧嘴,笑容却很难看。
“行了,我们干正事吧。”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掏出高警官给她的照片仔细比对。
第二个被杀的女孩今年四岁。据被害人父母说,案发的那天晚上,一家三口确实是在市中心公园散步。晚饭后来散步的人很多,女孩走着走着转眼就走丢了。父母在公园找了很久,最终报了警。可是第二天警方就在公园的一棵树上发现了“虫蛹”,和第一个孩子的死状完全相同,连树下那个蛋糕上写着的“生日快乐”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蛋糕上插着四根蜡烛。
案发当天是七月三日,女孩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五日。
阿稚抓了抓头发。又是圣诞节出生的女孩,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浮夸的现场布置,两起案件的时间间隔不到半个月。为什么要在死去的女孩身边放上生日蛋糕?为什么要将女孩裹进床单吊在树上?这样精心的设计,凶手是想要告诉警方什么呢?
辛巴德呆呆地盯着窗外树干上的一个虫蛹。砖红色的蛹静静地倒挂着,也许马上就会有成虫破蛹而出,也许永远不会。有些虫子能够在坚硬的蛹上咬出一条生路来,有些则会在自己织的外衣中窒息而死,永远停留在蛹的状态。能够破蛹而出的,都是一次重生。
重生……
辛巴德突然开口:“这是挑衅,是一种刻意的讽刺。”
阿稚一怔,“讽刺什么?”
“凶手故意挑选圣诞节出生的女孩,或许是在暗喻耶稣。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三日后复活。复活,也就是在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的重生。”他的眼睛闪着寒光,“把包着女孩的床单挂在树上,应该是虫蛹的拟态。对于昆虫来说,破蛹本身就是一种重生。”
她脊背一阵发凉,“所以呢?”
“凶手明知女孩中弹之后无法复活,无法‘破蛹而出’,却在树下放了一个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死去的女孩,却祝她生日快乐……这简直像一场残忍的表演。或者说,这就是一种嘲笑,是再明显不过的讥讽!”
“难道凶手有社会人格障碍?可他为什么要特意选择四五岁的女孩?”
“四五岁容易诱拐,也容易制造案发现场。”他扁了扁嘴,“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巧合。”
她“嗖”地站起身来,“我去一趟现场。”
*
眼前的古玩店实在古朴,就像一个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店面从街角生根长出来似的。周睿抬头看了看古玩店的黑底阴刻牌匾,那上面贴的“金石斋”没准是真金。
他轻轻推门,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少妇正慵懒地靠在木圈椅上抽烟。她姣好的脸庞笼罩在香烟的云雾里,凤眼狭长,朱唇微企。她的上围很是丰满,整个人珠圆玉润,却又恰到好处,不显得过于丰腴。周睿盯着她的胸脯看了一会儿,脑中满满的只有一个词:尤物。
“欢迎光临。”她打了个哈欠,指了指身旁的圈椅,“请坐吧。”
“好浓的檀香味。”他皱眉。
女人轻轻指了指不远处的古铜色香炉。
周睿把从顾雷明手里拿到的玉瓶往桌上一放,“老板娘,这个能卖多少?”
尤物淡淡地瞥了一眼玉瓶,“这要看玉料的好坏了。”
“我从一个古玩收藏者手里买到这个瓶子,他说这是明清的玩意儿,用料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
尤物轻轻一笑,“你被他骗了,这根本不是和田玉,不过是普通的岫玉罢了。”
“哦?是吗?”周睿故作为难,“可他说这瓶子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那又如何?”她始终不动声色,“在转手给他的时候,我可从没有说过这是和田羊脂玉。”
周睿挑眉,“顾雷明被人打了你知道吗?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动弹不得。”
“那可真是让人同情啊。我们这种小老百姓生活就是不容易。”
他叹了口气,“倒卖文物可是重罪。”
“文物?”尤物掩住笑意,“我们这一行,被逮着的才叫倒卖文物。没被逮着的,都叫做古玩交易。”
周睿无言以对。这个女人果然不是善茬,脸皮居然能厚到这种地步。他有些憋屈地别开视线,谁料女人突然笑着凑上前来。
“在质问我之前,还是先把你的伪装给卸下来吧。”女人纤长的手指轻轻摘下他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你想用这副眼镜掩盖什么呢?”
周睿不置可否。没有了镜片的遮盖,他的眼睛像是透亮的琥珀,足以看穿人心。
女人盯着他,“你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
“什么东西?”他饶有兴味地问。
“我说不上来……不像是窃贼,也不像是强盗,却有一团火越烧越旺。”女人皱眉,“看你举止优雅从容,必定家世显赫。你似乎想要一样东西,你一直在找,找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找到。”
周睿心惊,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你有看相的本事。”
“不,只是你的眼神太强烈了,藏都藏不住。”女人斜睨着他,“你也无需刻意掩饰。人的气质,就和那古董的包浆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若想让人看不出来,起码得到四十五岁。”
“你还能猜出年龄?”
“你绝对不到三十岁,即便你刻意伪装成经验丰富的古玩收藏家。”尤物把玩着他的眼镜,“或许……你是学法律的?”
周睿一笑,“我简直想要鼓掌了。”
“没什么了不起的。”女人不以为然,“我们做古董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识别赝品了。”
他点头,“那么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那个真品被你们私吞了,放心,我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我只想买回那个玉瓶。”
“那可真不巧了,”尤物面不改色,“那个玉瓶已经转手出去了。”
“我不信你胆子那么大。”
“那我也没有办法。”
周睿深呼吸,“你开个价吧,要多少钱我都会给。”
“这不是钱的问题。真品已经不在我这儿了,就算你把这金石斋翻个底朝天,我也拿不出东西来。”女人抿唇一笑,眼里满是“送客”的意味。
周睿一言不发,悻悻地迈步走出金石斋。
尤物静坐了一会儿,直到烟屁股几乎烧到她的手。她站起身来闩上木门,转身朝里屋走去。
她伸手掀开古旧的门帘,对着屋里的一个黑影小声说道:“励叔,咱们得离开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