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夜里,周睿开车回家时,途经一个酒吧。他突然发现酒吧门口停靠着一辆熟悉的车,似乎是柯宝嘉的。
眼前的酒吧散发着奢靡,红色的灯光在夜里尤为刺眼,低俗的舞曲震耳欲聋。他有些惊讶,因为他所认识的柯宝嘉是断然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进去看看。
昏暗的吧台上,柯宝嘉的一身白衣格外扎眼。一个油腻的中年男子淫/靡地盯着她看,左手不怀好意地攀上她的腰身。
周睿大步上前,擒住男子的手用力往外一拧,冷笑道:“手给我放干净点。”
男子脸一黑,悻悻地离开了。
周睿在柯宝嘉身边坐下,轻轻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柔顺的黑发遮住她的侧脸,让人看不真切。或许是混着酒味的缘故,她身上的香水格外浓烈。
“这么晚了还是回家吧。这种地方鱼龙混杂,你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怎么?现在连你也要教训我了?”她突然偏过头来,语气出人意料的冰冷。他惊讶地发现她的左脸竟有被掌掴的痕迹,细白的皮肤红肿不堪,伤痕触目惊心。
“……这是谁打的?”
“除了我敬爱的父亲,还能有谁?”她神情怪异地勾勾唇角,眼里没有一点泪光。
“话说回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专程来看我笑话?”她突然笑起来,双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原本清澈的双眼似是带着醉意,此刻正勾魂夺魄地斜睨着他,“还是你也和他们一样,想要睡我?”
周睿心惊。
眼前这个女人媚眼如丝,语气轻浮放浪,全然不似之前那个乖巧纤弱的柯宝嘉。这让他无端地恐惧。“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只想尽快把她带出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放开我!”她挣开他的手,双眼通红地大喊:“别想妄图摆布我!没有人能控制我,没有人能控制我!”说完她飞快地冲出酒吧。
周睿赶紧追上前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夜色里她踉跄的身影开始摇晃起来。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你要去哪儿?”
柯宝嘉慢慢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她的笑容里似乎窜着一团奇怪的火苗,眼睛黑得发亮。周睿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她,抓着她的手一松,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她突然上前踮起脚,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瞬间咬住他的嘴唇。
周睿胸口一滞,这个明显带着侵掠意味的吻几乎令他窒息。他奋力将她推开,“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声呵斥似乎终于让她清醒,她心口压不住的火光渐渐熄灭了。她呆呆地看着他,原本发亮的瞳仁也黯淡下来。她尝到口中的血腥之气,慢慢瞪大了眼睛。惊愕、懊悔和深深的恐惧令她浑身发起抖来,“我……我在做什么?我刚刚做了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眼看她神志不清地又往马路边横冲直撞,周睿只好抓住她的肩膀,“你又要去哪儿?”
“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她的视线因为泪水模糊一片。
“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啊!你到底怎么了?”
“她要吞吃掉我!”她神情焦灼,“她要把我吃得一干二净!她想要取代我!”
她?周睿眉头一拧,“谁要吞吃你?谁想要取代你?”
“她想要控制我!她强迫我按照她的意愿做事!”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我没办法赶走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就在我的身体里啊,我赶不走她!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周睿无法理解她的话,只觉得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极了天鹅绝望的哀号。
他也无法解释今晚发生的事情,只好任由她埋头在自己的胸口抽泣,她攥紧的手指几乎将他的衬衫抓破。
他一低头,惊愕地发现她脚上穿着的竟是一双缎面的芭蕾舞鞋,而右脚踝上缠着的医用绷带像是泄露了什么尴尬的秘密,沉默而扎眼。
*
“我觉得还是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金恩河怏怏地开着车。他指的是丁小琪发给他的那条短信。短信半小时前发到了金恩河的手机,上面只有一句话:“我有事情告诉你,请速来医院正门。”
“事情?还有什么事情?”副驾驶座上的阿稚问,“不能在电话里讲清楚吗?”
“也许是电话里讲不清楚的事情。”
“她是有事情要告诉你,没必要让我跟着一块儿听吧?”
“报告案件的最新情况是我的职责。”他的语气明显带着委屈和怒气,“我毕竟是协助你调查的刑警,这件事我总得通知你吧?”
她不自然地吞吞口水,一言不发地将视线调转到窗外。她知道自己的话很过分,但她总是控制不住。昨天的事情让她非常尴尬。这并不算争吵,却比争吵更让她不自在。幸亏现在天色已晚,他看不到她窘迫的神情。于是她开始没话找话起来。
“你找到证据了吗?警官。”
“不知道马检你说的是什么证据?”他明知故问。
“嫌疑人周睿杀死翟逸的证据。”
“你让我怎么找?平白无故闯进他家里,强行搜查他的住处吗?”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
“其他方法?你既不准我怀疑他,又不准我去找证据指控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喂,你公平点好吗?我什么时候不准你去找证据了?”
“没有搜查令我根本没办法找到证据,我以为马检你会很清楚。”
她忽然浑身无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车终于停了下来,医院就在眼前。她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想要从车厢里令她窒息的氛围中逃脱出来。
晚上九点钟,医院门口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你真的以为隐瞒有用吗?如果你找不到凶手,检察长就会把案子交给其他人,周睿最后还是逃不掉。”金恩河不慌不忙地跟上前去。
“话说得太早了吧,”她回过头来,“你怎么知道我找不到凶手?”
“你是找到了,可你不愿意把他交出去。”
“人不是周睿杀的,凶手另有其人。你要我说几遍才明白?”
“你说服得了自己吗?事情是怎样的你明明很清楚!”
“我不想跟你吵。”她背过身去。“丁小琪怎么还没来?”
“你逃得掉我的质问,但是你逃得掉审判日吗?”他盯着她瘦削的背影,“除非你能找到一个人顶他的罪。”
“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吵!你听不懂吗?”
“你别这么不可理喻!你知道自己现在多可笑吗?”
“我不知道!”她气急败坏地朝他吼:“如果你今天找我出来就是为了吵架,那我……”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金恩河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抱住她。他用手护住她的后脑,用力把她带离了原来站着的地方。因为惯性,她重重摔在金恩河的身上。
她这才发现一具塑料的人体躯干模型砸在了她原先站着的地方。因为是高空抛下,断臂的模型被摔破了一个肩膀,扭曲的姿势,空洞的眼睛让她感到说不出的怪异。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
刚刚是谁?是谁把它扔下来的?是有人故意扔的,还是模型自己掉下来的?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吗?还是她恰好站在这个位置上?她仰头向上看去,楼顶却没有任何动静,平静到让她后背发凉。她突然有些后怕,刚刚要不是金恩河,也许现在她就被砸得头破血流了。
金恩河拉着她往医院大厅的椅子走去。他脸色惨白地拉着她坐下,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没摔到哪儿吧?”
阿稚呆呆地摇头,不自觉地抓紧了他的外套。破碎的人体模型嚣张地躺在原地,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外露的“内脏”被蹭掉了油漆,令她一阵反胃。
医院的工作人员听到巨大的声响,赶出来查看情况。
金恩河掏出手机来,想要打电话给丁小琪。他们是来找她的,不能因为这令人不快的小插曲而浪费时间。阿稚看着医院门口闹哄哄的人群,突然一阵心悸。她总觉得这具模型并非“不小心掉下”这么简单。
三分钟之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心悸是为了什么。金恩河也明白了。他在电话没完没了的忙音和人群的惊呼声里,眼看着一个护士打扮的女孩从医院顶楼掉了下来,一声闷响之后仰面倒在人体模型旁边。她脸上的肌肉像塑胶一样僵硬,空洞的眼睛大睁着,后脑勺流出的液体将旁边那具“替身”也染得暗红。
*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这里。他们在尸体上盖了一块布,周围拉上黄线。
这个死去的护士正是丁小琪。
警车的灯光格外刺眼,阿稚只觉得神经紧张,却又浑身疲乏。她看着不远处的金恩河正向警察说着什么,眉头皱得紧紧的。
“她之前发短信给我,说有事情要告诉我。”
“什么事情啊金警官?”
“她是案件的目击证人,上次告诉我们她在死者病房外面看到疑似凶手的人,这一次要说的应该也和案件有关吧。”
阿稚突然打了个寒战。是自杀吗?如果真像金恩河所说,丁小琪是为了补充案件信息才把他们叫过来,又怎么会自杀呢?可如果有人要杀害她,为什么又特意让她死在医院正门口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呢?
警方开始清理一旁的人体模型。一个更可怕的念头让她的手心直冒冷汗,她忽然开始怀疑那条短信的真实性。会不会是有人用丁小琪的手机给金恩河发了短信,故意让他们来医院目睹这场死亡表演呢?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具人体模型都像是一个惊人的开场,吸引着人们观看接下来的重头戏。
所以是威胁吗?警告她别再查下去?因为她在查这个案子所以故意让目击证人死在她面前?是周睿干的吗?
“现在还没办法下定论,一切都得等尸检报告出来才能知道死者的死因。”
金恩河点点头,“你们先去楼顶看看,如果有其他情况及时通知我。把现场处理一下,调查一下这具模型是哪里来的……阿稚,阿稚!你要去哪儿?”
阿稚突然冲出人群,飞快消失在夜色里。
她跌跌撞撞朝周睿公寓跑去。她神情恍惚地看着路灯下自己模糊的黑影,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她。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她不敢回头,只有用尽全力向前跑去。
她惊慌失措地逃进周睿的家中,惊讶地发现周睿竟然不在。漆黑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小月亮趴在地上。它软软地叫唤了几声,眼睛发出惨蓝色的光来。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月亮身边的黑色塑料袋。那个出现在医院监控中的塑料袋,此刻正赤/裸裸地躺在她面前。
她不敢开灯,双手颤抖着松开袋子上系着的结。她突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袋子里的几枚针筒正森森地发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