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睿在打扫房间。他正把花盆底的泥土擦干净,巨大的敲门声震得他的鼓膜都颤抖起来。他只好放下手中的活。
打开门之后是个女孩,正笑容满面地看着他。
“哟,速度也太快了吧马检。”他面无表情地瞄着她。
小月亮在周睿脚边探出头去。在看清了来人之后,它伸着细长的腿一脸蔑视地退到一旁。这猫都成精了,和主人一个德性。她悄悄叹了口气。
“我的防盗门都快被你击穿了,钢铁侠。”周睿白了她一眼,“下次敲门之前能劳驾您视线上移一点点吗?锁眼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按钮,叫做门铃。”
“我的通知书呢?”她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他收回自己玩味的视线,“请进吧。”接着不紧不慢地朝里屋走去。
他打开柜子,伸手将通知书捻出来递到她手里。“干嘛要写我家的地址,你不知道通知书会寄到我这里吗?”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早就从这里搬出去嘛……”
“哦,你原先是打算在这里长住啊。”
阿稚没有理会他酸溜溜的语气。她像得到了心爱的礼物,眼里满满的都是孩子般纯粹的欣喜。
“喂,你是什么时候去参加检察官考试的?”他盯着她俏丽的眉眼,目光不知不觉柔软下来,“这张检察院任职通知书出现在我信箱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寄错了。”
“我一直都在准备啊,所以考试通知一下来我就去参加了。在面试的时候我还旁敲侧击地强调了一下爸爸的名字,这真的比什么都管用,我看面试官的脸色都变了。而且你知道的,”她朝他一咧嘴,“我从没放弃过检察官考试。”
周睿猝不及防地脸色一红,“所以不打算听爸爸的话了吗?”
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到她的眼睛顿时黯淡了下来。“我现在迫切地需要这张任职通知,爸爸的话……我还是事成之后再找机会向他解释吧。”
“又出什么事了吗?”
她犹豫了一阵,将昨晚发生的事情经过连带着审讯过程一起全盘告诉了他。
“你打算自己来处理这个案子?”他有些惊讶,“你现在只是个刚刚通过考试,没有任何诉讼经验的新任检察官啊。”
她沉吟了一会儿,“其实我有私心。因为是朋友的爸爸出了事情,我想要帮点忙。而且现在找不到证据,拘留时间一到就必须放他走了。我不想让他继续逍遥法外。这张通知来得实在太及时,因为检察官是可以申请搜查令的。我会想办法把这件案子移到自己手里,要是我向爸爸请求的话。”
“胆子还真大。这样说来,马检你已经准备好诉讼方向了吧。”
“如果能找到凶器的话。”她有些烦躁,“其实现在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就是凶手。虽然我确认过嫌疑人的长相,但是光凭这一点起不了任何作用。提起诉讼的前提是要有明确的被告人,而且我并不确定……”
“你在怀疑什么?”
“我不确定现在接受审问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凶手,我总觉得凶手也许另有其人。不仅因为现在缺少证据。”她恳切地看着周睿的眼睛,“你知道吗,嫌疑人在十二年前被判入狱,一个星期前才刚被释放。他已经四十七岁了。再加上他是个只有一只左臂的残疾人。”
“确实很麻烦啊。即使真的找到了作案证据,认定现在的嫌疑人就是凶手,在庭审上也会漏洞百出。”
他回视着她不解的眼神,“别忘了还有律师的存在。这次案件首先在时间上就有不合理的地方,其次嫌疑人的年龄对控方也不太有利。再加上这种程度的残疾很容易成为律师攻击的诉讼破口。如果再追究起作案动机的话,辩方很有可能会制造出被告人悲惨的社会背景来。这样下去,那么如何尽可能地减刑就会变成庭审的辩论核心。”
“我终于明白爸爸说的‘没有人是真正寻求真相’是什么意思了。”她不甘心地盯着周睿,“如果你是这次事件的律师,就算你知道了凶手就是你所辩护的人,你还会想尽办法为他开脱吗?”
“这么说还真有些难听啊,不过,你知道我的回答的,不是吗?”
“你们律师还真是难缠啊。”阿稚皱着眉头,“所以我才讨厌律师。”
“喂,这种话当着我的面说不太厚道吧。律师也是有好人的,要不然我干嘛把辩护步骤告诉你?这可是我的生财之道啊。”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她目光一转,正好停在了周睿的电视屏幕上。“啊,大律师倒是闲得很嘛,现在还在看碟片。”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然。和主动找案子的检察官不同,律师可是个相当清闲的职业。如果案子不找上我们,我们就只好这样无所事事地享受人生了。”
“这是什么电影?好像挺精彩的样子。”
他促狭地看着这个突然被剧情吸引的女孩,“没看过吗?诺兰的《致命魔术》。”他捞起沙发上的遥控器,把影片的音量调响了些。“两个顶级魔术师相争的故事,为了表演出当时根本无法完成的移形遁影术。”
“移形遁影术?”
“嗯。比如魔术师原先站在舞台上的一个容器里,在短时间内又出现在观众席后面的另一个容器里。这种魔术,会给人一种表演者能够在两个封闭的容器中自由穿越的错觉。这在当时是很难办到的。”
“那他们两个办到了吗?”阿稚饶有兴味地问。
“虽然过程有些残忍,但毕竟是办到了。”他撕开一包薯片,“魔术师安吉尔利用了一种神秘的复制机。他不停地复制自己,所以实际上每次都会有两个自己在参与表演。你知道的,这样就非常轻松了。把一个安吉尔装在容器里,时间一到,只需要另一个安吉尔出来谢幕,演出就成功了。这样看来,观众更多的会以为那是一种分身术。”
“可是这在现实中是完成不了的啊,”阿稚想到了一个漏洞,“真会有这种复制机吗?”
“是啊,这确实不可能办到。”他神秘地勾了勾唇角。“所以即使安吉尔拥有了那台万能的复制机,也没有办法赢过另一个魔术师波登。”
*
“你说什么?!”马峥惊讶得打翻了手里滚烫的咖啡。“那个独臂男人袭击了金珲?”
“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眼前的年轻人冷静地移走杯子,用纸巾将桌面上的咖啡擦拭干净。“他闯进了金珲家中,企图用铁棍将他打死。幸好金珲的儿子和您女儿发现得早。”
“阿稚?阿稚也看到了行凶过程吗?”
“是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回答,“现在凶手还在警局接受调查,不过听说至今还没有找到凶器。”
“刚刚出狱就动手,未免太着急了一点。十二年前的事情他还怀恨在心是吗?”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金珲啊金珲,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心情。而且这件事情……我真不想让阿稚也参与进来啊。”
“您在担心什么?”
马峥并没有回答他。“你马上去一趟警局,告诉金恩河这次不要心软,就算是伪造证据也没有关系。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独臂男人重新下狱。我会亲自参与这个案子,尽量把刑期延长的。”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侧头看了看一旁的窗户,“出去之前把窗户给我关上,一条缝都不要留。”
“是。”年轻人走到窗边,伸手将窗户锁得严严实实。
他正打算开门出去,耳畔却又传来马峥沙哑的叹息声,“肖野啊……你说所有人都试着尽力掩盖的东西,真的能够掩盖得了吗?”
*
“你说这是马检的意思?”金恩河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要我伪造证据?”
“拘留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不是吗?”
“要是适得其反怎么办,万一在法庭/上被指作伪证的话……”
“马检说他会参与案件,并且尽量将刑期延长。”肖野的脸上毫无波澜,凌厉的单眼皮让人看不穿他的心思。“你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那么法官能判多久呢?杀人未遂最多能判十年。那么十年之后呢?”金恩河的眼眶涨得通红,“十年之后我还是要担惊受怕,难道要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轮流受罪吗?”
“何止十年?如果再算上报复杀人、畏罪潜逃的附加罪名,少说也有十五年。况且抛开十五年的牢狱之苦……他都已经四十七岁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活满这十五年?”
金恩河说不出话来。真要放弃自己的原则去作伪证吗?这确实是现在唯一的方法了。可是一旦被抓到把柄,事情的发展将会不受控制,谁都负不了责任。
他正准备开口,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他此时最不愿见到的女孩出现在两人面前。他只好把口中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阿稚惊愕地发现,屋里的两人在看到她的瞬间都变了脸色。“怎么了?”
金恩河尴尬地瞥了一眼对面的肖野。肖野见状迅速站起身来。他不动声色地走到阿稚面前,恭敬地鞠了个躬,接着消失在了门外。
阿稚还没有回过神来。“那个人是谁啊?”她从未见过那个清瘦冷峻的年轻人,看他刚刚的举动却似乎认识自己。
“他叫肖野,是马检的新任助理检察员。”
“爸爸又有新助理了?你们刚刚在讲……”
“你去拿什么东西了?”金恩河不由分说地将话题岔开,“刚才突然就跑出去。”
“啊?”阿稚有些诧异。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粗鲁”地打断过她的话。
“哦那个……是我的检察官任职通知,”她笑着看向他,“我现在已经是正式检察官身份了,以后会和爸爸在一个地方工作,所以这次案子我会尽量帮忙……”
“这次你不要管了!你只是个没有经验的新任检察官而已,如果不小心起诉失败了,对你今后的职业生涯会有很大影响。”他生硬地找着理由。
“怎么会?”她结结巴巴地回答,“你的意思是……你难道不愿意我帮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一次情况特殊,所以就求你不要插手了。”
“到底是为什么?”她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一次的案子你会这么在意?你和那个独臂男人到底有什么过结?”
“阿稚你真的别管了。我想要……我只是想自己了结了这桩事情。他袭击了我的父亲,我这样是因为他袭击了我的父亲而已。而且,而且马检也已经答应会接手这个案子了,所以你……”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好啊,既然爸爸会处理这个案子,那我就直接问他。”她故意掏出手机翻找起号码来,作势要打电话给马峥。
金恩河慌忙夺下她的手机,“哗”一声拉开抽屉,将手机抛了进去,动作快到令人咋舌。阿稚愕然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如果只是你说的那样,你又何必要瞒我?我从小就了解你,你想要隐瞒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是现在这种表情,从来没有变过。”
金恩河无言以对。他不自然地吞了吞口水,试图避开阿稚尖利的眼神。
“告诉我吧!到底为什么这次会这样特殊?为什么不让我参与这个案子?”
他的眉头生生皱在了一起,“阿稚你……”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她的问题,直到窗外的响动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像是铁棍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其中似乎还夹杂着男人的哀嚎。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冲出门外。
只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正手法娴熟地擒住一个陌生男人的臂膀,用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腰背。一旁躺着一根生锈的粗铁棍,顶端粘着的血液已然发黑。
“肖野?”阿稚惊讶地发现,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是爸爸的新助理检察员。
“我……我是来自首的!警官……”被摁住的男人试图挣开肖野,无奈因为力道悬殊,他实在半分也动弹不得,只能仰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喊。
也许是这个男人握着铁棍走进警局的缘故,被肖野误认为是不法之徒吧。“放开他吧。”她示意肖野松手。可是他刚刚说什么?自首?
她盯着一旁似曾相识的铁棍,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她之前的猜想是真的?袭击金珲的真的另有其人?这个来自首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慌忙走上前去,试图看清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所谓“真凶”。他是个个子矮小的中年人,头发灰白,后背有些佝偻。他穿着破旧的工装,粗糙的布鞋面上都是土灰。
他突然抬起他苍老的脸。
阿稚吓了一跳。那个因为袭击金珲,此刻理应被关在拘留所的嫌疑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惊讶地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直到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右臂上。
这是个双臂完全的人。
她心中的疑惑和惊愕激烈地碰撞起来,那些小小的撞击让她头晕目眩。自己和周睿几个小时前的对话像火药般在耳边炸开,那些疑惑的碎片最终拼接成一幅清晰完整的画。
“为什么安吉尔赢不过波登?”她实在猜不透,“他不是已经拥有那架复制机器了吗?”
“因为魔术需要牺牲。对安吉尔来说,复制机给他带来的永远都只是另外一个自己。所以每表演一次移形遁影,安吉尔就要杀死一个自己。”
周睿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而波登则不同了,他天生就是表演移形遁影术的人。安吉尔怎么可能斗得过波登,”他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个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