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苑里,热闹非凡,延摆几十席,主尊客贵,嬉笑谈天,仆人簇拥。远远便瞧见灯光通明,人影绰绰,大少爷死里逃生,老夫人可真高兴坏了,祭祖累了一天,仍不忘举办豪宴,为儿子驱邪祈福……
自打入了东苑大门,便铺了红毯,引宾客进入宴会场。途中偶遇几位宾客,皆是衣着华丽,面相富态之辈,怕都是这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名媛小姐,非她这种身份地位,背景不明之人所能同席用膳的!
文影念及此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摒开搀扶左右的春梅春喜,脚步也跟着慢了下来,实不想踏进纷扰的宴会场,她担心被问及出生,过去,师承……,这些都是宴会中,与会宾客最爱聊起、攀比的资本……
前面与宾客打完招呼的慕世爵见她迟迟未能跟上,便亲自出来接驾,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关切的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文影摇摇头,与他一同步入宴会场。双手交合与前腰处,微微颔首,向左右宾客作礼,一直行至最里头,给老夫人请安后,绕到后侧,寻了远离中心、远离主位、最靠门口的位置坐好,觅一片清静。
可当她决定参加这场宴会时,就注定失了清静,光是她的美貌已让在座的男宾目不斜视,直咽口水,恨不得想立刻近前搭讪认识,博美人一笑。只是慕世爵无时无刻不陪伴其身侧,完全不给机会……
说来巧了,隔壁案几处恰坐着名医杨济明,文影不觉轻松了几分,与他简单交流了大少爷与莲花的病情后,便随便询问了些宾客的底细,不出所料聊,却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有备受皇上信任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圣前宠臣江充,太傅石德,贰师将军李广利……
文影听得心中发虚,自古端起酒碗,喝了一大杯酒压惊,这可是她出生十几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紧张,只要她一不小心犯点错,在场任一位官员随随便便找了借口,就能要了她的小命,她丢命了不说,估计还得连累兄长……
正暗自发愁,少夫人玉兰一身珠光宝气,由婢女搀扶着入宴,只见她头上戴了硕大的蓝珠,烛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夺人眼球,早就听说这是皇上赏赐给侯爷的新婚礼物,不愧是皇家圣物,高贵庄严,不若凡尘,让人暗生敬畏。
文影如梦初醒般抿嘴一笑,她现在可没有兄长,没有爹娘,还怕犯个错不成。慕世爵上前搀扶夫人入座,目光却时刻落在文影身上,生怕有人趁虚而入,盗了他的宝贝一般,甚至厚颜无耻到欲拉她坐到他的身侧去,那可是少夫人的位子,如此不成体统的行为,文影自然嗤之以鼻,速速打发他离开!
不多时,宾客满足,老夫人起了身,以茶代酒敬了众人一杯,宣布宴会开始,丝竹之声奏起,峮妙着青色纱裙,抚琴而唱,人美声柔,腔调圆润,如三月春晖,普照大地,音色袅绕,暖意融融,不绝于耳……
婢女轻手轻脚穿梭在宾客中,斟酒上菜,伺候众人用膳。文影居住于慕府,拥有专门的仆人,自然由婢女春梅服侍左右。春梅跪坐在案几一侧,尽挑些味淡的菜肴放入小碟,再端给文影食用。
文影指了指浓油赤酱的猪蹄道:“我想吃猪蹄,帮我切成小块!”
春梅不假思索的把猪蹄端给边上的杨济明大夫,取而代之,夹了些清蒸鱼,“主子有伤在身,不能吃浓油赤酱的东西,会留疤的!”
文影瞅着李大夫大口啃咬酱猪蹄,默默咽了口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这酒不似传统北方酒的浓烈刺喉,也没有新酒的糙口之感,酒入干喉,滑腻醇香,绝是珍贵的坛陈年老酿!文影爱酒不嗜酒,对酒水也略知一二,如此甘醇,她自然贪杯起来!
烛粗如臂,火光跳跃,映的男子威武神秘,女子温婉动人,时有宾客与她碰杯共饮,文影不胜酒力,却难却盛情,一碗紧跟一碗,大方的回敬。酒熏美人,浅浅一笑,任谁都无法拒绝。七八碗美酒入下肚,桃花染了面颊,媚态毕现……
慕世爵察觉她醉了,连向春梅使了好几个眼色,让她扶主子回去,可这还正是为难春梅了。她俨然喝开了,不再拘谨,身心愉悦,人云亦云,开怀大笑,贪恋着此刻的开心,任春梅怎么拉扯她都无济于事!
酒多必言,言多必失,慕世爵怕她神志不清,口无遮拦,暴露了她的真实身份,欲起身亲自送她回去,哪知玉兰“恰巧”结结实实的拉住他的胳膊,与邻坐的江充喝起酒来……
而此时,文影已离开了作为,正挨个给宾客敬酒,现在正杵在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面前,一脸崇拜的模样,“霍哥,我最敬佩你,你弟弟霍大将军了!想,想当年,他大捷回师,撒紫金醇于金泉、与士同饮,岂不快哉!”
霍光眸中闪过一丝尴尬,毕竟被人崇拜,被人赞许的不是他,而是他死去的异母弟弟。不过还是勉强的端起酒杯,与她共饮了此杯。哪知酒刚喝完,她又姗姗来迟,补了句足让霍光吐血的言论,“你怎么不去打仗,缩在尚书阁多没意思!”霍光的脸立刻板了下来……
不过这话倒是说到贰师将军的心坎里去了,他是武将,常年征战在外,靠战功说话,最是瞧不起只会耍嘴皮的文官,连端了碗酒,近前敬酒,“姑娘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见解独特,老夫敬姑娘一杯!”
文影压根没瞧见敬酒的是谁,便一饮而尽,悲切的哭唱起来,“酒至在,人却无;士有志,将已走。一代名将,冠军侯,大司马,壮志未酬,走渔阳。人有情,疾无道,天有意,医无能,地有义,术不精……”
她自小便听兄长讲述卫霍二将的英勇事迹,平定匈奴,战功累累,早已崇之若神。她自小习医,便是含着股怨气,气庸医无能,治不好霍大将军,若当年有人能医好霍大将军,如今她便能见到天神般存在的男子……
酒喝猛了,最容易上头,恍然间,她觉得头疼欲裂,难受极了,目光飘忽不定,四处搜索者,喃喃念道:“贵公子,贵公子,你哪去了?我怎么看找不到你了……”
贰师将军见她晕头转向,连扶住她,笑意盈盈道:“姑娘,你喝醉了,老夫扶你坐好!”
一侧,被玉兰死死摁住的慕世爵急了,一把甩开玉兰,连上去搀扶文影,只是没等他赶上,文影便不老实的挣脱开贰师将军,往后退去,轻飘飘的身子一下子失了重心,向后倒去,恰巧跌坐在水衡都尉江充的怀里……
文影瞪大了双眼盯着他瞅,却怎么也瞅不清近在咫尺的容颜,打着酒嗝,无奈的问道:“你是贵公子吗?”
江充还未来得及回答,怀中的佳人便被抢夺而去,钻到了另一个人的怀里。那人霸道蛮横,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怒气冲冲的离开……
主家如此离场,似在责怪宾客的无知,这女人是我的,不是你们能动的!更有人为江充打抱不平起来,说自古美人配英雄,姑娘自愿倒在江大人怀中,说明她对江大人有意,他慕世爵凭什么棒打鸳鸯,强行抱走姑娘……
欢愉的宴会至此结束了,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互相抱怨,唯一在场坐镇的玉兰连起身赔笑,命人给江大人重新设了案几,配备碗筷,并亲自斟了酒,让峮妙伺候大人用餐!
江充喝了碗酒,看了看周围的大人,若无其事道:“只一位漂亮姑娘罢了,侯爷喜欢,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各位大人何必记挂于心呢
!”
霍光举起酒碗,敬了江充一杯,“江大人心胸宽广,令人佩服!慕定侯本就好这口,已经见怪不怪了,权当看个热闹罢了!”
文人就是文人,说的话最是让人舒服,一褒一贬,宴会的气氛便也缓和回来,众人继续吃喝,只是兴致不似方才高昂,少了能令男人兴奋的东西……
玉兰看在眼里,一拍双手,十几个十来岁的姑娘鱼贯而入,衣着单薄,隐可窥肤,乖巧的陪坐左右,服侍宾客用餐,表面上是在规规矩矩用餐,暗地下不知有多少只手已经不知不觉游走在姑娘年轻的身体上……
如此良辰美景,佳人相伴,还真有那么几个不解风情的汉子,杨济明、霍光、石德一见姑娘入席,便托词离去;倒是冷面酷吏江充出人意料的选择留在席上,只吃菜,不碰女子,双目涣散,若有所思!
玉兰遣开峮妙,亲自为江充斟酒,“江大人一脸忧思,难不成看上了李姑娘?”
江充回过神来,端起酒碗敬了玉兰一杯,“方才的红衣女子姓李?莫不是圣上欲指婚给李文才,却招侯爷反对的文影姑娘?方救了大公子性命的李大夫?”
玉兰的笑容微僵,点点头,“正是她!”
江充不苟言笑的面容忽的挂上一抹不可思议,意味深长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