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文影喝了好些甜酒,就着送给哥哥的红枣,一碗接着一碗,直至喝的叮咛大醉,直说胡话!
那晚,她醉的一塌糊涂,追着慕世爵打,骂他混蛋,不得好死,江南女子千千万,为什么偏偏把她带入京城,锁在慕府……
那晚,她重新定义了自我介绍!以前她会自豪的说“我是李文才的妹妹李雯筱!”,现在,她只能说“我是江湖郎中李文影,李文才的拜把子妹妹!”
那晚,当她精疲力竭,蜷缩在他怀里傻笑时,他问她恨不恨,她摇了摇头,给了他一巴掌,“打完了就不恨了!”
那晚,当她睡熟时,他带着淡淡的笑,抱着她看了好久,想了许多,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年前的一趟吴县之旅,竟让他找回了数年前的救命恩人!
那一片花林,一汪药田,一间破屋,还有两个调皮捣蛋的机灵鬼!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伤好了,疤痕还在,感觉亦没变……
他恨不得立刻娶了她,但她哥哥是对的,现在娶她,只会害她,也许,也许等到他们再回到那片药田破屋时,她会再次想起他,理解他……
她把她放到榻上,准备离开,她却抓着他不放,嘴里喊着另一个男子的名字,那个大胆到敢于他抢亲,收了她纨扇的少年的名字!
他握紧双拳,离开了西苑,去了“李雯筱”的芳华殿,因为那里能让他找回男人的尊严,发泄原始的**……
次日清晨,宿醉的感觉不好受,一早什么都没吃就立马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她换好衣服,迷迷糊糊的出了屋子,准备晒会太阳,清醒清醒!不过后面两只跟屁虫就跟苍蝇一样烦人,嗡嗡个不停……
行至塘边,文影捡了块黑石头砸他们,“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银裕也捡了块石子丢回来,“你真是女子啊?”
文影不耐烦的伸着懒腰,“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是个江湖郎中,暂时栖居于此,迟早要离开的!”
准备好早饭的莲花见两个侍读图谋不轨,赶紧过来喝止道:“你们两个别有事没事跟着主子,小心侯爷打折你们的腿!”
两个侍读白了莲花一眼,不情愿的离开,“切!都熬了这些年了,还不是个下人,还好意思在这耀武扬威!”
当自己被说时,莲花倒沉默了,与他们计较,扶着文影回去用餐!但还没走出两步,忽闻一阵撕心裂肺的咆哮,如雄狮发出的垂死悲鸣,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悲怜……
莲花顿时乱了方寸,来不及与主子禀告,便疾步冲上木桥,循声奔去。文影也顿时醒了,从未有过的清醒,连跟着莲花追出去……
倒是两个侍读“会意”的一笑,并不动作,望着莲花远去的背影,继续在原地指指点点,比比划划,说着莲花闲话……
方出了西苑,便见一头发凌乱的男子,着整洁的米色宽袖深衣,像是刚更换好的新衣,疯疯癫癫,横冲直撞,见人就骂,触人就打,所到之处,慌张惨叫,奴仆纷纷避让,绕道而行,竟无人敢上前阻止。
老夫人急的跪在地上,捻珠念佛,悲痛欲绝,不断的冲苍天磕头,恳请菩萨怜悯,仙人施术,救救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儿。
文影刚刚跑出,来不及理清思路,便见男子忽的转过身,突袭过来,顿时吓得她花容失色,惊叫不已,连连退后,躲闪他的攻击。可当轻风无意间撩开乱发,露出男子庐山真面目时,文影突然停住了脚步,怔怔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竟然是他!
前日初见,明明是玉树临风、儒雅有礼的朗朗俊生;今日再见,如何就成了凶神恶煞、让人避之不及的疯子。不过两日未见,怎会突发此恶疾,如此痛苦不堪,面目狰狞……
文影的眸中不禁流露出身为医者的慈悲,无关与医术高低,而是医者存世的信仰!她恍然间明白了师父的用心良苦,逐出她山门的无奈——即便机智聪颖,医术超群,若没了慈悲之心,那便是世间的噩梦……
眼前肮脏的指甲距离粉脸半寸不足,众人皆傻了眼,屏住呼吸,不忍直视,如此漂亮的脸蛋,下一秒便会皮开肉绽,形如巫婆!
文影手误无措,吓得的闭上双目,等待噩梦降临!也许这么做,她能从愧疚中解脱吧!小小的孩童,脆弱的生命,若不是她当年心气过剩,耐心不足,也许他已经长成了结实的大小伙,或许也有大少爷这么高吧……
一道黑影忽的闪过,文影忽觉得身轻如燕,飘然若飞,浮于云端般轻盈快乐!可未及看清云姿,便又顿觉直坠万丈深渊,思绪停止,身体沉重,忽双耳一阵轰鸣,钻心的疼痛便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似要了她的小命,气得她直锤打身下肇事者!
话说这慕世爵也是一片好心,见文影吓傻了眼,连上前施助。千钧一发之际,他灵机一动,身子即倒地,发挥扫腿神功,欲绊倒兄长慕世荣,助文影脱困,哪知眼神失准,非但没扫到疯癫难控的兄长,倒绊的受害者四脚朝天。
不过亏得他精灵,瞧着文影后脑即着地,连转体一八十度,躺于其正下方,以躯体为垫背,减少其落地的冲击。可这垫背做的实足小气,只管接住脑袋,任由其他部位犹如死猪般重摔在地,激起尘土一片。
即便这样,文影念其一片好心,本意要感谢于他,怎奈他竟没人性来了句,“还好,还好,没摔死你个没良心的!”气得文影半死,不打他才怪!
正当两人跌作一团,无法起身时,莲花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把搂住痴颠不醒的大少爷,大声喊道:“大少爷,醒醒啊,醒醒,我是碧莲,碧莲啊!”
慕世荣一听到碧莲的名字,性情突变,瞬间安静下来,温顺如羊羔,依偎在莲花的肩头上,一边把玩着莲花的头发,一边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
莲花慈爱如母,帮他拭去脸上的灰尘,哄他开心,教他唱三岁孩童都会唱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莲花以前是大户人家的歌姬,唱惯了小桥流水,儿女情长,一曲慷慨的大风歌和着泪水唱出,亦是委婉曲折,绵延流长,让人悲从心起,潸然泪下。
老夫人身为人母,哭的自然最为伤心,病在儿身,痛在母心,恨不得能替大少爷受罪,早已心力交瘁,哭尽了泪水,若不是由外侄女婉琳扶着,怕是连站都站不稳的。
文影浑身疼痛,亦难过的抹着泪儿,“昨个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
慕世爵扶住文影,强忍住心中的愧痛,“小时候摔着了脑袋!”
文影见慕世爵眼中亦含泪,感同身受,捧着他的脸,安慰道:“不难过,不难过,有治,有治……”
慕世爵勉强的点点头,只单纯的以为她在安慰他,并不往心里去,毕竟访遍天下名医都治不好的癔病,她个被逐师门的半吊子能有何好法子,姑且领了她这份善心吧!
他轻轻抚过粉脸处的几道红印,那是即便摔成四脚朝天也未能躲过的伤害,关切道:“是不是很疼?”
文影揉了揉脸颊,又揉了揉屁股,泪眼婆娑道:“还是屁股疼的厉害,都摔成八瓣了!”
话正说着,老夫人便过来了!老人家吃斋念佛,心底极是善良,安排好大少爷,还不忘亲自过来检查文影的伤势。见她脸颊上的红印越发明显,都肿成了几道红丘,甚是担心,连让贴身侍女秋菊取了最好的膏药给她。
文影接过膏药闻了闻,不急着安慰火辣辣的脸蛋,而是拽过慕世爵的右手,中指关节处俨然蹭破了厚厚一层皮,殷红色血肉沾满黑紫色尘土,让人看着都疼!
这伤口是他强接文影时蹭的,自己都没注意,却被她看的真切,心中不免感动、困惑,他不确定她的关心来源,是大夫对患者,还是女人对男人,因为他忘不了昨晚听到的名字!
他轻轻托住她的下巴,明知故问道:“屁股都摔成了八瓣,还急给我上药,是不是芳心暗许,看上我了?”
文影白了他一眼,“呸”的一声,一口口水已不偏不倚,落在伤口处,疼的他双眉微蹙,紧握住掌心处的一只小手。而另一只小手不闲着,轻快如飞燕,迅速取出手帕,狠心于伤口处一抹,又立刻剜出膏药涂上……
慕世爵忍住疼痛,继续**道:“哎呀呀,疼,疼,疼…,你是不是记恨我拆散了你与你的小少年,所以蓄意报复啊!”
文影自顾把剩下的药膏往脸上抹,“算了吧你!别太拿自己当回事,没人记恨报复你,也没人暗恋你!”
慕世爵连拉住她,又问道:“那你说句实话,是本侯帅,还是那位叫陆烈的少年帅?”
文影无趣的看着他,“你说呢?”
慕世爵指着右手的伤口道:“一口口水都能吐出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你肯定是喜欢我这样文武双全、地位又高的侯爷喽!”
“你早上没刷牙吧,我喜欢清淡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