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文影有些累了,便脱了外衣与中衣,单穿**,和被依躺在床榻边看书。自圣上罢黜百家杂说,独尊儒术,大汉便陷入崇儒热潮内阁大臣,三公九卿皆是儒生背景。大儒董仲舒更是读书人思齐圣者,备受推崇。
文影偏偏反其道而行,读起黄老之学。自小便习儒术,她早腻了。老子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同源,生物同祖,非人为能彻划界限。老子是孔圣人老师,师承关系,儒术又岂能与黄老之学彻底撇清关系。
也许她生为女子,本就无感于政治,只读了皮毛而已。通览杂学,一叶而知秋,以提高自身医术医德。为医者,熙熙不以利来,攘攘不以名往,若贪名利,失医德,即天资聪颖,也休怪为师无情。师父逆言,如悬梁头绳,刺股尖锥,鞭打她前行,伴随她长大。
莲花送来汤药,“公子,风寒药,趁热喝了!若觉得苦,奴婢端碗甜汤来!”
文影摆了摆手,捏着鼻子喝完,以清水漱口。忽想起什么,又难以启口,终写下一副药房,递给莲花,“吩咐药房煎了,端给侯爷!”
这药方里除了些不知名的稀有药材,多是些壮阳益肾的补药,莲花羞赧的捂嘴一笑,“看不出公子如此在行,怪不得如此得宠!”
文影先以为莲花夸她医术在行,甚是得意的笑了笑,后即反应过来,羞愧难当,百口莫辩。让她没想到是,此番过后,多有达官贵人觅到慕侯府,寻她瞧毛病,多是纵欲体虚,萎靡不振之辈。凭此独计,她也慢慢融入长安。
满屋子的烛光,柔软的锦被,温暖的炉火,如此舒服的环境,混以药物安眠,文影昏昏欲睡。莲花蹑手蹑脚,吹灭了一半蜡烛,取了竹简,帮她盖好锦被,忽明忽暗间,莲花偷窥着这屋子的新主人,轻声低语道,“江南男子竟生的如女子般俊美,若不是食量如牛,打死我也不相信你会是个弟弟!”
夜深了,莲花轻轻掩上内室的门。由于是第一夜,莲花亲自守夜,怕新主人认生识床,睡得不踏实,又添了些安眠香料,才在外室榻上浅睡。
这西苑住的人不多,除了文影、丞相送来的两位侍读,还有一批暂住于此、年后献入宫中的歌妓。侯爷的妻妾有固定住所,不经批准,亦不允许居住在此。所以,整个西苑是慕侯府最为僻静之地,稍有动静,莲花便能很快察觉。
另外两个一起守夜的婢女打起盹来,万物俱籁,烛油滋滋有音,沙漏记录着时间流逝。“啪”的一声,莲花惊醒了,两个婢女被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眼巴巴的望着莲花。莲花是受过苦的人,她怕人多过于怕鬼,以为是那两个少年装神弄鬼,便提起酒壶,想狠狠教训他们一番。
三人秉着呼吸,围绕到门边,待响声再作,两位婢女同时拉开了门,酒壶将落未落之极,一身红袍男子跌了进来,满身的酒气,细看之下,真是今日大喜的新郎官。莲花连忙放下酒壶,抚侯爷坐到矮榻上。
莲花窃以为奇怪!药是她亲自熬好,端进新房的,当时侯爷与夫人有说有笑,并未醉酒,听说这药是文影配的,当时便整碗喝下了。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侯爷亦是贪美之人,怎么会放任美**不管,衣衫不整的闯进文影公子寝室。
多想无益,莲花命人赶紧紧闭大门,怕被人看去,落下口舌。慕世爵酒醉的厉害,推开搀扶他的婢女,歪歪扭扭进了内室,脱了大红袍硬挤进文影的被窝。
文影睡得正酣,朦胧中忽觉凉气逼体,有异物靠近,便抢扯被子,猛蹬对方,破口骂道:“死一边去,冻死了!”
慕世爵像是早就习惯,顶风作案,硬是凑到温暖的源点,紧紧搂住,随口应道:“别蹬了,别蹬了,都快疼死了,待会就暖和了!”
内室只吵闹了两句,便再无其他动静,随之,便有男儿鼾声传出。莲花脸颊微红,深谙男女之事,也略懂男子奇异癖好,赶忙带着两位婢女出了屋子,在外侯着。
两位婢女耐不住冻,抱怨道:“好好的,干嘛出来守夜,快冻死了!”
莲花白了她们一眼,教训道:“身为奴婢,不能因近而察远,那就离死不远了!”
两位婢女不明所以,疑惑问道:“莲花姐姐,何处此言!侯爷只不过在文影公子这睡了一夜,两个男子同床而眠,没什么不妥啊,为何我们会离死不远?”
莲花冷的搓了搓手,认真的看着她们,“春梅,春喜,你们入府不久,有些事并没那么简单!若是夫人明早问你们见过侯爷没,你们只能说,服侍好咱公子就寝,你们便回房睡觉了,并没见到侯爷!”
春梅、春喜眨巴着眼睛,使劲点点头,不敢再多问,只盼着这夜赶紧亮起来,少挨些冻。冬夜里,天亮的晚,即便鸡鸣,外面仍是漆黑一片,不过下人得鸡鸣即起,各司其职,开始一天的劳作。
内屋,两人相拥而眠,不是慕世爵搂住娇小的身躯,就是文影趴在健硕的胸膛上,像是这一路养成的陋习,习惯了对方的存在。文影挠发之际,不由自主拔了束发玉笄,万缕千丝如绸缎铺散在床上,恍如一副泼墨山水画。
连日疲惫,今夜的自由,两人得到了充足休息,待睡到自然醒时,已是午后,锦床上只剩一人,亦没了睡熟时的记忆。文影穿上莲花新备的粉色交襟曲裾深衣,衣身飘满花瓣,咋看上去分明就是女装,不过幸在她身材娇小,本就没男子气概,穿这粉色曲裾裙倒添了几分俏皮,更适合她些。
洗漱完毕,随便吃了饭菜,文影便被叫去书阁。这书阁纵横几百里,藏书上万册,分门别类的摆放好。文影震惊的看了有秩排序的一切,仿佛置身于哥哥描述的皇宫天禄阁,浩瀚书海,岂是穷尽生命能够读完的。
文影心潮澎拜,忍不住偷吃起端给侯爷的点心,自故去了医学名典处,竟寻得春秋战国时名医扁鹊所著《难经》。师父曾为寻得此著,游历诸国,终失望而归,隐居山林,不愿再出世。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却竟在师父的出发处。
“文影,文影?”
是慕世爵在呼唤她,文影拿着《难经》便跑了出去,“侯爷,侯爷,我能借阅此著吗?”
一袭粉衣从两行书架间跑出来,因寻得心爱之物而激动不已,竟忘了礼数,径直跑到白衣侯爷身边,娇喘连连,双眸紧盯着年轻的侯爷,前所未有的通亮清澈,藏无秘密,让人无法拒绝。
慕世爵愣了好一会,才从她手里夺过《难经》,“难不成你想成为扁鹊那样的名医!”
文影摇了摇头,兴奋道:“我只想抄录此著,赠与深山修行的师父,完成老人家的心愿!”
慕世爵挑眉瞅她,“你不是早被当做败类踢出山门了吗?还哪来的师父?”
文影听得有些恼火嘟囔道,“你病还是败类治好的呢!”
丞相送来的两位少年跟在侯爷身侧,见文影被侯爷羞辱,忍俊不禁,便也应声道:“身为男人,却毫无男子气,阴阳怪气,可不就是男人中的败类!”
“败类你个头!”文影因慕世爵手中握有旷世奇经,才不敢顶撞于他,换了无干之人,还是昨晚那两个心术不正的少年,正好替莲花好好出口气,“我就没男子气概又怎样!总比些有男子气概却无男子气度的男人强的多!”
少年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万没想到文影敢在侯爷面前爆粗语,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得哑巴吃黄莲,认栽。
慕世爵忍俊不禁,却佯装出一本正经,出言相助道:“你这丫,压根是指桑骂槐,若本侯不借,那不就是个有男子气概,却没男子气度的人?”
文影脸色一白,怕侯爷一个不高兴,便收了这本旷世医书,奇书亦如千里马,若遇不上伯乐,便是无人赏识的凡物。师父便是这《难经》的伯乐,只是年岁已高,已八十有余,若错过了机会,怕是这辈子便于奇书无缘了。
灵机一动,文影放下点心,毕恭毕敬的跪拜在侯爷面前,“侯爷乃真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眸若满天繁心,鬓若刀裁,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光说相貌身姿便是即有气概又有气度的大丈夫。如今又新婚燕尔,如兄如弟,诗.周南.樛木曰: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如此幸福欢乐的时刻,侯爷又岂会跟没见没识,出生偏远的下人计较!”
这人呐,无论男人还是女人,最爱听溢美之词,一番赞美,慕世爵心中早就乐开了花,扶起跪拜在地的文影,大方赠与《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