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后花园。
葡萄藤下。
一张小石桌。
小石桌上摆放着数串晶莹剔透的葡萄,葡萄的旁边是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光泽温润柔和,一看便知深得主人爱惜。
紫砂壶的旁边,腰鼓形的条纹乌木鸟笼中两只金丝雀欢快的跳动着。
树荫下。
一个大腹便便,年近半百的男人双手交叉放在肚皮上,仰在晃悠悠的躺椅上假寐,紫砂壶触手可及。
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照射到他的身上,暖洋洋的分外惬意。
鸟语花香,悠然而安逸。
好一幅夏日小憩图。
噗通!
重物落地的声音,瞬间打乱了午后的宁静。
金丝雀慌乱的上下翻飞起来,男人睁开眼睛,嘴角划过一抹苦笑,又眯缝起了眼睛,伸手拿过紫砂壶放在嘴边轻啜了几口,微微用力,躺椅微微晃动起来,脚步声渐进,他却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一道纤细的身影遮住了阳光。
男人眼皮都没有抬,轻声如念经一般:“要钱直接去账房,出去玩找胡管家安排,想吃什么让金凤楼的人送来……”
纤细的身影不耐烦的打断了中年人:“沈半城,我要考状元!”
“什么?”那胖男人似乎没有听清楚,眼睛却是睁开了。
“你没有听错,我要考状元。”身影的语气分外坚决,语不惊人死不休。
“别胡闹了,絮儿!”沈半城苦笑了一声,坐了起来,紫砂壶也丢到了一边,“这个爹可办不到!再说了,偌大的沈家还等着你继承呢,你考那劳什子的状元做甚!”
“别开玩笑了,沈半城!沈家真要我继承,你用得着娶十八个姨太太吗?”叫做絮儿的人撇了撇嘴,站直了身体,彻底的挡住了照射在沈半城身上的阳光,“我已经想好了,我就是要考状元。我已经受够了被人背后叫做绣花枕头。我要当状元,光耀门楣,封堵住那些愚蠢小人的嘴!”
絮儿大约十五六岁,面若冠玉,目若朗星,锦衣纶巾,好一个俊秀的少年郎。
“不要理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沈半城摆摆手,笑道,“状元公不一定比我姓沈的逍遥!”他转移话题,“我听说城东新开了一家玉满楼,里面的玉料不错,你不是最喜欢那些东西吗?我让胡管家陪你去瞧瞧……”
溺爱之情溢于言表。
沈絮一点不领情:“不去。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是要考状元。”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沈半城沉下脸,语气重了很多,甩手站了起来,“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不是那块料。”
“为什么?”沈絮脖子一梗,骄傲的道,“我经史子集样样精通,连紫荆书院的耿先生都夸我的学问好,是状元之才,别人在我这个年纪都已经是秀才了……”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沈半城打断了她的话,脸色益发阴沉。
“我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吗?”沈絮针锋相对。
“有什么不同你不知道?”沈半城几乎是在怒吼了。
“我当然不知道。”沈絮冷哼。
“你……”沈半城涨红了脸,左右张望,察觉没有人后,才低声道,“絮儿,你忘了你的女儿身吗?古往今来,你可曾听说过哪个女人做了状元的?”
“女儿身?还真是笑话!”沈絮哈哈笑了两声,脸现嘲讽之色,“沈半城,你可给我瞧好了!”
不等沈半城有所反应,她便走开两步,举起手来轻拍两下,高声道:“胡管家!过来一下!”
片刻。
一个山羊胡老头颠颠的跑了过来,向沈半城行了个礼,才陪着笑脸道:“少爷,请吩咐!”
沈絮得意的瞥了眼脸色铁青的沈半城员外,挥挥手:“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看看谁在外面,把他给我喊进来!”
胡管家一头雾水的离开。
一会儿。
一个布衣少年拘谨的走了过来:“少爷,要备马吗?”
连续两声少爷让沈絮扬起眉来,回头丢给了沈半城一个得意的笑容,挥手道:“不用了,王二,你下去吧,回头找账房领五两银子,说是少爷我赏你的!”
说罢!
驱走了王二。
沈絮重新走了回来,抱着手得意的笑道:“少爷啊!沈半城,听到没!还用找人试吗?整个苏城谁不知道你沈陆万沈大官人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沈半城面色灰败,一脸颓然之色,怅然叹息:“自作孽,不可活啊!”
话还要从头说起,沈陆万之所以被叫做沈半城,概只因为苏城之外,几乎有一半的土地都归他沈家所有,他还经营有茶叶,布匹等生意,几乎遍布整个江南。有这样一份大大的家业,自然吃喝不愁,羡煞了多少人。
但苍天终究是公平的,有所得必有所失,沈半城已然到了知天命之年,膝下却只有一女,再无半个男丁诞出。
这可急坏了家财万贯的沈半城,为了偌大的家业不至于落入外人之手,他煞费苦心,先是把唯一的女儿从小当儿子培养,以堵住闲杂人等的流言蜚语,再后来连娶了十八房小妾,每天每夜努力耕耘,就为了再为沈府再舔一男丁,好继承他经营半生攒下的庞大家业。
可偏偏天不与人愿,哪怕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不说儿子,甚至连女儿都不曾再生出一个来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当初女扮男装的沈絮一直没机会换回女装,而今业已长大成人,成为了大家眼中名副其实的沈家大少爷,行事作风一派男子风范,想改也改不回来了。
沈半城可谓是作茧自缚。
而沈半城膝下只有一女,加上心中又有愧疚,自然对她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曾忤逆半分,久而久之,竟然把她培养成了一副说一不二的纨绔性情,四处惹是生非,堪称苏城一大祸害。
在沈半城的眼中,亏欠了女儿,自然要有所补偿,每每沈絮惹出祸事,都由他一手善后,在财大气粗的沈财主眼中,那些事都算是小事,只要女儿高兴,根本没有什么。
但今天,沈半城终于尝到了他亲手种下的苦果,沈絮竟然要考状元!
不可否认,沈絮是挺聪明,过目不忘,经史子集样样精通,要去考状元,或许也不是不可能考中。
但是,古往今来,除了了戏文中,就没听说过女人能考状元的,这丫头地上的窟窿不捅,要去捅天上的啊!
看着得意洋洋的沈絮,沈半城脸黑的像是锅底一样,后槽牙都一阵阵的发酸,这个祖宗平常胡闹也没这么离谱啊!这要让他知道是哪个奴才在后面挑拨的,非把他们给扒皮抽筋了不可,这是把沈家往绝路上推啊!
“沈半城,没话说了吧!”沈絮步步紧逼,“现在能答应我去考状元了吧!”
“不行!”沈半城果断摇头,瞅瞅四周没人,压低了声音道,“絮儿,别胡闹,别的事爹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件事不行,这要被人发现了,那就是欺君之罪,沈府上下一个都活不成。”
“哪有那么严重!我还不知道老爹你的能耐。”沈絮挤眉弄眼,蹲下来揽住了沈半城的胳膊,“再说了,我都乔装了十多年男人了,整个苏城的人都没有发现,以后也不会有人发现的。爹,就这么定了啊!我明天就让人去报名县城参加童生的考试。”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沈半城甩开了沈絮的胳膊,“这件事没得商量,再胡闹,我禁足你一年。”
“哼!”沈絮站了起来,“真的不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面对生死存亡的问题,沈半城绝不退让,哀求道,“絮儿,你懂点儿事吧!那是皇家的考试,不是你老爹一个小小的财主可以左右的。”
“好!”沈絮眼珠一转,“你不答应是吧!我明天就恢复女儿身,出去苏城转上一圈,让大家好好瞧瞧,你沈半城的儿子是怎么变成女儿的。到时候看谁丢的脸大!”
赤/裸/裸的威胁,并且还是亲女儿威胁亲老子!
“沈絮!你胡闹!你……你……你……你要气死你爹啊!”沈半城豁然站了起来,指着沈絮,脸都气成了黑紫色,伸手想打她,看着那精致而又倔强的脸蛋,犹豫了几次,却始终没舍得下去手,最终,他一巴掌落在了旁边的石桌上,颓然坐了下去,双目无神,嘴唇颤颤巍巍,“自作孽,自作孽啊!”
“爹!爹!你没事吧?”沈絮伸手在沈半城的眼前晃晃,嘻嘻一笑,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安心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还没活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的。”
柳暗花明!
正在苦思冥想如何打消沈絮念头的沈半城闻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过心头也着实一松,他狠狠瞪了沈絮一眼,抚着胸脯道:“絮儿啊!以后这样的玩笑还是少开,你爹年纪大了,经不起几回折腾的!说的没错,考什么状元啊!老老实实的做你的富家公子哥多好!要什么有什么,比状元公舒服多了。说吧!想要什么,除了考状元,爹都可以答应你!”
“真的?”沈絮扬起了眉毛,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当然,一言九鼎。”沈半城刚回过神来,丝毫没发现沈絮的异样。
“那给我捐个官当当吧!”沈絮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听说有的地方可以用钱买到官的。”
噗!
沈半城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全喷了出去,眼珠子再次瞪大了,恬着脸笑道:“絮儿,咱不是说好不开玩笑了吗?”
“沈半城,这次不是开玩笑。”沈絮板起了脸,“要么我去考状元,要么我恢复女儿身,要么你给我买个官,三个选项,你必须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