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翠宫琴音渺渺,丽贵妃端坐在茶案前,素手执壶,行云流水般将茶杯注满,那杯子非金非玉,亦无半点花纹,茶水注入,却有一股异香飘然入鼻,闻之欲醉。
“爱妃这一手‘韩信点兵’越发赏心悦目了。”
茶案对面,一身明黄的宣德帝拿起杯子,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三口饮进,方慢慢道。
丽贵妃莞尔一笑,又将杯子注满,早有宫女捧上帕子,仔细净手后,回道:
“皇上不嫌臣妾手艺粗陋罢了——最好的雪顶凝翠,窖藏两年的雪水,如是这样还泡不出好茶来,皇上更不爱来臣妾这里了。”
话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埋怨。
宣德帝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叹道:
“你素来善解人意,如今怎么也学会拈酸吃醋起来?!”
丽贵妃垂首不语,手慢慢的抚摸着高高的肚子,宣德帝见了,面上一松,将丽贵妃搂在怀里,连忙讨饶:
“是朕的不是,西南兵事又起,北方又出了雪灾,各处都伸手跟朕要银子,户部却说没钱,这国事繁忙,自然就顾不得家事了,爱妃也该体谅才是。”
丽贵妃抬起头,眼圈已是红了,轻轻道:
“皇上国务要紧,可也该注意龙体才是,臣妾是心疼皇上,臣妾….臣妾失态,也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儿想念父皇……”
宣德帝听了,又眼见着丽贵妃难得一见的娇弱之态,心里又软了三分,关切道:
“下个月就要临产了,你也少操心些,洪升那厮的事还要你替他操办,也太不晓事儿了!”
丽贵妃垂下眼睑,帕子掩着嘴角,轻笑道:
“皇上可是羡慕洪公公有美在怀?听说,那宫人可是个绝色的。”
宣德帝暗道,不过是个宫人,能美貌到哪里去?不过丽贵妃难得识情知趣,倒不好扫她的兴致。遂挑了挑眉毛,跟着调笑道:
“弱水三千,我只取手上的这一瓢就是了!”
“皇上……”
琴音不知何时停了,四周伺候的得了眼色,静静退出。殿外,御撵停在檐下,总领太监德海在暖阁内休息,小太监端上一盘子干果茶点,托盘下压着一张纸,德公公细条慢理的抽出来看了看,眉头一挑,塞到袖子里。
小太监早知道那是张五十两的银票,凑趣道:
“都说贵妃娘娘手面儿大,小的今儿是见识到了。”
能经手这类事儿的,都是手下的心腹,所以小太监说话也不顾忌,不想今儿德公公却是一点就着,骂道:
“眼皮子浅的东西,跟着杂家,金山银海的还见的少了?这点散碎银子就想德公公我高抬贵手?!我呸!”
小太监不明所以,却知道德公公心情不佳,不过是指桑骂槐,也不敢辩驳,跪在地上磕头道: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
暖阁外,一个穿着旧宫衣的小宫女提着食盒从门前走过,穿过围廊,绕过照壁,在宫门僻静处站了一会儿,许是遇到了相熟的宫女,闲聊了几句,就各自去办差事了。
不过一刻后,乾坤宫的芳姑姑禀告道:
“皇上留在钟粹宫了。”
半晌,一个优雅的声音传了出来:
“贵妃娘娘下个月就临盆,皇上也太能胡来了。”
“皇上是个软性子,身边又没个敢忠言逆耳的劝着,自然任由那些狐媚子将手伸到皇上身边来…….”
“齐修仪也是个木的,这么久了,竟也拢不住皇上的心。那个夏常在怎么样?”
“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也娇艳,就是…….”
“就是什么?”
“奴婢愚笨,看着倒不像是个争强好胜的,怕是不好拿捏。”
“哼,丽贵妃还不是自诩大家闺秀,如今又怎样?不能侍寝还痴缠着皇上,贵妃之遵,也放得下身段儿!”
“娘娘慎言!”
室内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儿,优雅的声音略显倦怠道:
“且看着吧。”
“是。”
宣德二十三年一月初四,丽贵妃诞下三皇子彰,皇上龙颜大悦,丽贵妃隆宠日盛。
宣德二十三年二月初四,三皇子彰满月,皇上赐字“全”,宫中皆称全皇子。
过了二月,天气渐渐转暖,因换了节气,浣衣局的差事一下子多了起来,自紫鸢走后,我在浣衣局里越发沉默,好在差事办的越发娴熟,赵掌事倒是没有派人与我同住,反而慢慢交待我一些体面的活计,其他人也就不敢再来招惹我。
自上次一别,纯儿已经许久没来看我,梅儿除了在全皇子的满月宴那天来送我些吃食衣料,也再没踪影,听闻婉秋虽不经常承宠,但陆陆续续不曾间断,也算是喜事一桩,只是到底已经是后、宫嫔妃,不方便来浣衣局看望,只转托梅儿时不时的送些东西。
我虽感叹婉秋念及旧情,到底不敢瞒着赵掌事出去,掐指算算,已经有小半年没有见到她了。
倒是猫儿,不知怎的得了一个绣房老绣娘的青眼,传其技艺,已经成了那绣娘的弟子,有师傅护着,猫儿日子强了许多,总有闲暇来浣衣局指点我的绣艺。
我知道想在浣衣局出头还有许多日子好熬,绣艺着实需要扎扎实实的学习,很是用功了一段日子,绣的东西越发拿的出手了。
“莺儿姐姐果然聪敏,不过两个多月,绣的齐整不说,难得画的样子也有灵气,师傅便常说我朽木不可雕也。”
猫儿看着我手上的绣品,羡慕道。
“我绣的好,难道不是你这个师傅的功劳?再说我怎么看着,就没你的好呢?”
我这话倒不是谦虚,虽然自己进步的很快,只不过是靠着勤能补拙,不比猫儿有名师指点,绣出的东西格外精致。
“师傅教我的是她祖传的手艺,可惜严令我不能外传,若是莺儿姐姐能跟我一起学就好了。”
猫儿低了低头,有些沮丧的说道。
不知是不是我自己敏感,总觉得猫儿这话里有话,技艺自珍,这世上很多手艺传承都有严格的要求,如猫儿师傅这种肯收外人为徒已经是格外开恩,我如何会有它想?
到底埋下心里的异样,伸过脑袋去看猫儿手上的香囊,笑道:
“快让我看看,莫要偷懒,小半天了,还不知道你绣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