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道!大理寺卿宣判那泠氏宫女斩立决,孤女被三百禁军押解前往午门。”青铜茶馆内竹板一打,孙老头带着闺女兵兵乓乓小锣一开,这书又接了昨日继续讲。
茶楼里大堂的二楼的侧过身来,雅座包厢的也撩了竹帘。
大堂里有个刚来的愣了愣问旁边的:“这老孙头说的又是哪出?怎么还扯上大理寺了?”
那人一副鄙夷的神色道:“这你都不知道?昨个儿咱金陵可出了件惊天地的大事儿!”
“啥事儿啊?!”
“昨天宫里三百禁卫押解了一个姑娘去大理寺受审,结果大理寺判了斩立决后人都已经上了午门断头台了,你猜怎么着?”
“那么大排场?押的是个……谋反的吧?快说说!”
“……哎!老孙头讲开了,听他说,快听!”
大堂里最显眼的高台儿上,孙闺女的开口场二胡弦子正好停,老孙头扇子一合清清嗓子这就开口了。
“讲这话之前我们先说说这泠氏孤女,这姑娘不知何年月入宫,今年芳龄几何。乃三个月前被皇上看上,念她识字,这就给带回了昭阳殿当了侍女。哎,别说这姑娘可真不负圣恩,平日里看是弱不禁南风、话不过三句,但就是个奇女子,三番五次给皇上出点子,给北边儿战事一次又一次谋了福气,皇上简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连伙食都依着她来,那简直不是皇妃待遇也是六宫之首,说句大逆不道的,皇后娘娘的待遇也不及她。哎,就是这么个宠儿,昨儿个被一状告进大理寺,送去了午门法场!”
竹板又是一拍,这就又起范儿了。
“话说那日泠氏被押上断头台,这姑娘也是巾帼,浑身鞭伤棍伤狼牙刺伤,脑门还被推到地上磕了个血窟窿,爬都爬不动还是硬着脊梁要站起来,底下老百姓有的当场都看哭了,还有老太妇人们喊着‘哎呀闺女你别站了’、‘大妹子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啥的,更有绝活的喊那刽子手‘兄弟!手起刀落利索点给妹子一个痛快’,好嘛,刽子手都眯瞪了,第一次见这么斩人的。”
“可午时到了还是得斩啊,那大理寺卿左瞅右瞅日头差不多了,抬手就把斩字儿令扔了地上,小喽啰们就开嗓子,‘时辰到!’‘行刑!’‘斩立决!’仨号子一喊,侩子手揪着头发就把人按上了台子,一口酒喷在刀刃上,抡圆了胳膊弯子,俩眼一磴牙口一咬,大宽刀唰的一声,就砍了下去……”
“眨眼间那血啊,就呼啦呲溅了一台子,可您猜怎么着?那血压根就不是泠氏的,而是那侩子手的!”
醒木“啪”一拍,听的人一片唏嘘。
“接着说啊!你这鳖孙!”
“卖什么关子,快给老子接着讲!”
……
孙老头不急不慢喝了口茶,嗓子一清。
“杀人的可不是简单人物,你们绝对猜不到,是个个头儿还没腰带高的女娃娃!两把弯月苗.刀明晃晃的镇住了所有人啊……可这还不是最关键的,更关键的是那女娃娃前脚刚杀了刽子手,后脚天上就打过一个天雷,半空中传出一声‘来人!’刹那间征武门就出来千名禁卫包围了法场!”
说得起劲时,孙老头醒木一拍:“预知来者是谁,且听我老孙头下回……分解!”
“哎哟……你这个老头子……”
“你这老滑头……”
底下又是一片唏嘘,其中二楼包厢雅间里的那个男人神色最为阴郁。
这公子,一袭天青色对襟外裳,深深浅浅得墨色丝线绣了满幅的云海观山,长发高束,面如冠玉,眼眸婉转间似是萦绕了淡淡得江南烟雨,可眉宇间却尽是锋利。
相比之下,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稍显书卷,墨灰渐变的袍子,轻绾的发丝,明亮的眼睛衬得他神采奕奕。
“墨大人觉得这个书讲的精彩否?”那公子浅浅开口。
桌案这边的人厚颜道:“苏楼主寡闻了,这青铜茶馆的老孙头说书说了二十多年,流霜当然觉得这出说得精彩非常……”
“哼。”苏子寂冷哼一声,一盏酒倒进了肚子里,酒女急忙跑来又倒了一盏,“墨大人也听到了,在下的恩师,可被你们大理寺官员折腾得不轻呢,鞭子、杀威棍、狼牙棒,肯定还有辣椒水什么吧。”
墨流霜拱手一礼:“此事,实乃在下之过,失职未照顾好顾楼主。苏楼主要杀要剐,流霜毫无怨言。”
“得了吧,你是朝廷的人,我烟雨楼可招惹不起。”苏子寂冷笑一声。
墨流霜也笑道:“苏楼主言重了。千错万错都是流霜的不是,苏楼主切莫怪罪在陛下头上,且昨日若非陛下赶回及时,后果必然不堪设想。”
“废话休提,在下只想知晓,朝廷要什么条件才能放她回来。”
“苏楼主何必着急,昨日陛下已经册封了她为皇妃,待遇甚至高过皇后,这可是史无前例。”
苏子寂淡淡看了他一眼,沉默不再言语。
墨流霜会找上门来,他毫不意外,从有消息说顾泠消失三年,在宫中出现之时,他就知道跟皇室的这三年恩怨是到了解的时候了。
三年前的那个秋天,苏子寂永远也忘不了,那种恐慌像烟雾一样无孔不入的渗入四肢百骸。
他所有的力气,在得知顾泠被大越新皇兼四楼联手围剿已经身亡时倾泻殆尽。
烟雨楼的高阁穹顶,铺满鲜花的纯金座椅上,再也不会出现那个不算高大,却敢于蔑视天下的身影。
代替他的是个新皇派来的男人,这种一无是处的人有什么资格坐在那纯金的座椅上,世上有资格坐在那里的人只有他的师傅,顾泠……
那一天,烟雨楼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主在一月之中换了两次,新楼主一剑斩了前楼主,开始重新巩固四分五裂的烟雨楼,但烟雨楼上下都知道,苏楼主从不坐那把纯金的座椅,因为他一直在等着一个人。
如今,他等的人终于回来了,可他却接不回她。
沉吟片刻,苏子寂默然开口:“从袗帝下令斩杀顾泠那一刻起,烟雨楼就再不会为朝廷牵制一分。今日贤王压境是袗帝自己的事,墨大人休非口舌了,烟雨楼绝不会出一兵一卒。”
显然,墨流霜想得到今天有可能谈不拢,但没想到苏子寂拒绝的如此果断。
“苏楼主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么?”
“不考虑。”
举起酒盅,苏子寂仰头一饮而尽。
“如果她知道我向杀害她的人低头,是绝对不会与我回来的,她的性子,我比谁都清楚。”
墨流霜见他果决,知再劝无果,随即长叹一声:“既然苏楼主这么重情义,流霜也着实无话可说,只是临走之前想提醒楼主一句。你所知道的也并非真的是对的,新皇是下令斩杀顾楼主没错,但当年赤河边,四楼楼主联手阻拦顾楼主时,是她自己钻进了遍地瘴气的古芳林,怪不得陛下,是以……楼主不妨想想顾楼主在林中发生了什么,才致使烟雨楼顶,她的长明灯熄了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