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不要走!”
猛然惊坐,顾泠喘着粗气一把揪住心口,那种钻心入骨的痛好像心脏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腐酸,从这颗拳头大的红色肉团里一点一丝渗如四肢百骸。
一如三年前被颛顼剑贯穿的痛。
她做了个梦,梦里那个紫衣蹁跹,恣意潇洒的人像神一样翱天而来,她依然记得他的一容一止,却始终靠近不了,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混沌,她依然没能摸到半幅衣袖。
目光涣散无神的盯着自己的双手,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如果时间再久一点该有多好,她差一点就碰到他了……
“顾泠,顾泠?”
颈侧一沉,一只微凉的大手覆在了她肩上,但触手的湿冷让以兰佾眉头一蹙。
“都出汗了还敢坐起来吹冷风?你是不想活了么?”
说着,以兰佾立刻关窗掖被,扶着顾泠的肩头要将她按回去,顾泠却盯着自己的双手,纹丝不动。
以兰佾心叫不妙,抓着她用力一晃,这才将她晃的回了神。
她的目光较之前更加木讷了,茫然的抬头看向以兰佾:“你几时进来的?”
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他如何也想不到贤王之于她会打击这么大,直接加快了她智力退化的速度。
“你看着我的手。”
他说罢过了许久,顾泠才闻声转头去看那只修长如玉的手,呆滞的目光,表情木讷,一脸的茫然俨然就是一个傻子。
这下以兰佾彻底慌了。
“她真的傻了?”
铜剪刀毫无预兆的一偏,剪掉了那朵开的最好的茉莉。
弗白珏扔下剪刀,套上他镶银牙的紫色绞纱袍子便出了书房,可刚出去没两步就又退了回来。
抬腿正要跟出去的以兰佾也退了回来:“怎么?”
眸子一转,弗白珏脱下了外套重新拿起了剪刀。
“我不能去。”
他向来反复无常,以兰佾只好耐着性子道:“理由。”
若是别人问,弗白珏自当不理会,但偏偏以兰佾是个不问到底不罢休的难缠人,他也只能抬头解释。
“置之死地而后生懂么?只有彻底绝望一次,才有可能让她变回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顾泠,我现在需要的是当年的她,而不是现在的她,并且,我相信弗绍言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等到那一天。”
“何以见得?”以兰佾问道。
弗白珏勾唇一笑:“大越朝堂之上,几时当真要轮到一个女人说话了?”
一手拂上那银蓝色的抹额,以兰佾有了些眉目:“你是说,弗绍言并不是想用顾泠来牵制烟雨楼,而是在等她复苏?知她在宫中的难处也不帮她,也是如此?”
“没错,一个顾泠可比一座烟雨楼有价值多了。”
听他这么说,以兰佾就像挖好陷阱等他跳一样,话锋一转:“那你为什么还要将她让给弗绍言?”
红唇一抿,他闻言笑成一团:“你呀,不懂女人。”
以兰佾披巾一展,剑眉高挑:“我只需懂你便好,何必要懂她们。”
“你这么说,我可是会误会的……”
就在以兰佾决定要跟他战个痛的时候,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哎呀,你这姑娘……同鸢姐姐!”
同鸢一路跌跌撞撞凭着记忆进了院子,还是那简单的几间屋子,庄里的伙计也还认得她,可她一心惦念自家娘娘,哪里顾得上理他们。
而屋里,弗白珏忽然收了笑:“这是谁?”
听出他话里的杀意,以兰佾立刻抽身道:“顾泠的人,我去处理便好。”
“嗯哼,”弗白珏默认后,转身不再理会,忽而又转了回来,“还有,把苏画眉杀了吧。”
以兰佾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为什么?难道你不觉得找到拂晓之后,如果能让她见到自己的亲人,她会很开心么?”
弗白珏却不以为意:“我待她再好,她之于我意义再深,但若是阻了我的路,也只能先除掉了。”
张了张口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被察觉的闭了口,以兰佾没说什么,转身出了书房。
有此胸怀,必成大器。先帝预料的没错,果然只有大越贤王才足以称作江山霸主,纵是爱一个人,也不会让她成为自己的软肋和包袱——尽管,这样的人总是无情的让人心寒。
可如果有一天,他让他杀的不再是无关紧要的苏画眉,而是至今躺在榻上还傻傻痴痴的顾泠,那该怎么办?
推门而入时,顾泠的床榻旁已经跪了个小丫头,原本齐整的双环髻因为赶路变得凌乱不堪,眼睛更是肿的像核桃。
顾泠木讷的表情在看到同鸢之后瞬间有了一丝松动。
“鸢儿……”
“娘娘!”同鸢嘴巴一撇毫无预兆哭了出来,“娘娘,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伤着哪了?”
她的问题多的让顾泠头疼,以兰佾看出她听得很费劲儿,于是拦下了同鸢。
“你是伺候她的宫女吧?她受伤了需要静养,最好不要打扰她。”
同鸢虽不知出了何事,也不知这个男人是娘娘的什么人,但她知道这个人不会伤害娘娘,于是便听顺的将顾泠摁回了被窝里,看着她合上眼乖乖睡去。
抚了抚抹额上那颗名贵的蓝宝石,以兰佾看向同鸢:“说吧,扬州城里出什么事了。”
同鸢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出事了,那个,那个府衙要抓娘娘问罪,什么扰乱府纪,纵仆行凶,欺君罔上……总之大罪小罪定了好多条!”
她话音刚落,以兰佾便想起了之前弗白珏曾跟他提过的玩笑话。
“如果我是那个冒牌货的话,大概会把扬州搞得乱七八糟,然后全推给那个真货,这样更好玩不是么。”
还真被他说中了。
“虽然,奴婢只是个宫女,但奴婢也知此事,除非那赵翠儿主动承认,不然娘娘绝无法洗得清白,而眼下,娘娘身子也有恙,奴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实在不行,就只能求皇上了……”
“皇上早往这儿赶了,你家娘娘三天前就算准了。”
说罢,不顾同鸢惊讶的表情,以兰佾起身离开了,走时还吩咐道:“她现在吃下什么东西,晚上做粥就好了。”
“……好。”
但只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同鸢便又拍开了以兰佾的房门,一张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先生,不好了!娘娘……娘娘她不见了!”
熬了一夜刚准备歇息的以兰佾还没回过神来,弗白珏却已经披上外氅开了门。
门一开,同鸢猛然呆住,一句“贤王殿下”硬生生哽在了喉中。
“她去扬州了,如果我们现在出发,或许还能追上她。”
同鸢立刻回了神,现在根本不是纠结为什么贤王殿下会在这里,还和以先生睡在一屋,找到娘娘才最要紧!
“我,我这就去备马!”
“来不及了。”
只一眨眼,紫色身影便似凭空消失般没了踪影,以兰佾无奈也只得提气捻诀跟上,银蓝的衣衫转瞬消失在了林间,只留下同鸢杵在原地。
“他们好漂亮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