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白天与金陵城无甚差别，唯一不同的是河道里常有乌篷船游走桥下。
一艘棕顶的船篷穿过草蔓停在码头前，掀帘跳下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
精致的束发银冠，笔挺的锦缎棉袍，清秀又俊俏的面容，吸引了一众姑娘的视线。
就在姑娘们殷切的目光里，翩翩少年郎转身又牵下一个姑娘来。
粉袄青裙，搭了厚厚的浅色夹袄，乌黑发丝整齐梳了坠马鬓，衬了一张小脸莹润如玉。
“莫哥哥，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儿？”
祝海棠一下船就愣了，这不是扬州府衙么，莫东流带她来这儿干嘛？
少年朝她挑眉一笑，展展衣袖朝船舱道：“你们还磨叽什么呢，快下来了！”
说罢，船上又下来几个伙计，有个身材结实高大，有个身形纤瘦弱小，都是一袭棕灰的短打，偏他二人身上分外精神。
祝海棠一下就看到那身材高大的伙计，眼睛瞪圆凑过去不解道：“秦大哥，你怎么在这儿？那这位是……”
她转头看向秦烨身旁的小厮。
这看似瘦弱的少年，黑发高束，露出雪白脖颈，长眉细鼻，羽睫深瞳，五官精致尤胜女子。
如此俊美，连祝海棠都自愧不如，但一眼看到他僵直的右腿，她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是……泠姑娘？！”
那小厮不知正想些什么，被祝海棠一声高喊拉回了神思。
“海棠姑娘，有什么事么？”
音色清冷入深谷幽泉，这声音祝海棠再熟悉不过了，居然真的是她？！
“这这这……”
祝海棠看看秦烨又看看莫东流，一头雾水。
恰在这时，府衙派来接人的衙役赶来了。
“莫公子，祝小姐，小的来迟，还望公子和小姐莫责怪。”衙役正了正跑歪的帽子，拱手作了一礼，“大人已经在堂里等着了，二位这边请！”
“有劳了。”
莫东流看了眼面色不太好的祝海棠，拽了几次都没拽动她，最后使劲一捞才抓着她跟上衙役的步子。
“祝海棠，我可告诉你了，这事儿攸关性命，泠姑娘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绝对不能唱反调，你千万别搞砸了。”
“又是泠姑娘……”祝海棠脑门蹭一下就上了火，“自从她来了以后，你每次跟我说话都是三句不离泠姑娘，我听都听烦了，你就没说烦么！”
莫东流毫不在意她冒出的火气，一手勾上她肩膀，一副称兄道弟的模样：“啧，海棠，这就是你不对了，帮我追个姑娘来，你应该很积极才是啊，而且啊，你看秦大哥怎么样，一表人才的，我还可以把秦大哥介绍给你啊！”
“呸！谁要你介绍！你个笨蛋！混蛋！哼！”
祝海棠一脸气恼，推开莫东流自顾自走了。
被大力推了个趔趄的少年，站稳后却收了玩世不恭的笑。
这辈子注定是要欠她了，若真有个好男人出现，宠着她，由着她，他一定会送去最真挚的祝福。
行在后排的顾泠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瞧着莫东流落寞的背影不由也叹了口气。
海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莫东流也只是追求自己的内心，二人谁都没错，错只错在他们在交错的时间空间里刚刚好撞在了一起。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滑坡，她依然是一品钦差，享着皇室成员的待遇，而他们也是扬州祝茶庄的公子小姐，他们之间必然不会有交叉地带来相识相遇。
正如她和弗白珏一样，错综复杂兜兜转转，怎能用一个“如果”说得清楚？
人世间的缘分，终究是连天人也难说明白吧。
还没入府衙，便听得里头一阵歌舞丝竹之声，顾泠抬眼看向莫东流，眼神中尽是不解。
沈梦良还有这种爱好么？
莫东流摇摇头也弄不清楚，掀帘便一步跨了进去。
“东流带着海棠来拜见大人了！”
话音刚落，他就愣在了原地，跟在他身后的顾泠也愣怔了一下。
坐在上首的哪是沈大人，是个粉面桃腮，削尖下巴的姑娘，娥眉杏目，唇红齿白，笑里都带了点盘算，端的是个七窍玲珑之人。
这就是那个假钦差了，可沈大人呢？
莫东流也抱了同样的疑问，四下环顾不见正主，只好再次请拜。
“草民参见钦差大人！”
他一跪，身后一众人纷纷下跪，而上首的少女佯装刚刚才看到有人进来，抿唇一笑。
“哟！什么时候进来这么多人了，我说怎么有股冷风进来了。”声如出谷黄鹂，尖丽清脆。
莫东流无奈，拱手道：“回禀钦差大人，草民乃扬州城的茶农，沈大人说想在院里种几棵好茶树，才差草民来一趟。敢问大人……沈大人在何处？”
上首正看得热闹的少女压根懒得理她，广袖一甩挥向身后：“那那那，在后面，你自己找去。”
“……”莫东流看了衙役一眼，衙役无奈的耸耸肩膀，他只好跪安了，“那草民不叨扰大人了，草民告退。”
刚一出屋，莫东流便缓了步子，一把将祝海棠推过一边：“我有话跟泠姑娘他们讲，你千万别过来偷听。”
“切，谁稀罕！”祝海棠小嘴一撇，背过身去了。
莫东流这才环顾四下一圈开了口：“昨天我还不敢说什么，现在我敢肯定这钦差大人绝对不是真的那个什么娘娘……”
“哦？”顾泠立刻看向他，“此话怎讲？”
莫东流压低声音道：“这姑娘，我估计见过她的人很少。她是南村赵老爷的私生女，赵老爷害怕老婆，所以一直将她藏在破庙里当孤儿养，要不是我爹爹和赵家有交情，我也不会知道有这么个女孩儿。”
既然还真有如此凑巧的事？！
顾泠忽然觉得结识莫东流就是老天给她的一个巨大意外，有了疫病解药不说，居然还能探得这假钦差的身份。
“没错的，我还偷偷去看过她，不会有错，连脖子旁的黑痣都一模一样，她就是赵翠儿无疑。”
可话一说完，三个人又陷入了沉默。
这算是个线索，但那赵翠儿是个私生女，见过她的人又不多，根本无法证明她不是真的钦差大人，除非，让她自己说出来。
显然莫东流和秦烨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三人继续沉默着。
这时，前头的衙役返了回来，看三人窝在一处不禁问道：“莫公子，您在做什么？沈大人在后园等着呢！”
被衙役一喊，莫东流立刻应声拽起祝海棠跟了上去。
“这就来这就来！”
而行在最后的秦烨却不自觉动了动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