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在水面划出一道波纹,慢慢荡开,慢慢平复。
湖面上竹叶醇酒的香气浓郁,吴侬软语和着琵琶,俏皮的扬州小调顺着酒香飘开。
船夫在船尾也跟着小调摇篙,篙上带起的水珠若有若无,靠坐在船尾的人紫色锦袍也溅上了水滴。
这时候,船里走出一个男人,潇洒的伸腿坐在了紫衣人身边:“你坐在这儿也不怕被水淹死。”
紫衣人笑了笑:“你不去找李遇反而死乞白赖跟我来扬州,你想做什么?”
以兰佾随手扔下一颗松子壳:“你在扬州搭台唱大戏,不让我看热闹,我就偏不走。”
他微微一笑,狭长的凤眸染上一丝伤怀:“兰佾,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拂晓是什么时候么?”
“当然记得,四年前的中秋,她靠在你肩上给你斟酒。”以兰佾微微一笑,银色摸额比波光还亮眼。
“是么……”弗白珏凤眼微眯,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扣着船弦,像老人在回忆当年旧事,然后他抿唇一笑,“我都已经不记得了呢。”
以兰佾只当他说笑,便没再理会,可脑海中却不自禁浮现出拂晓素雅的面容来。
第一次知道拂晓,是从弗白珏口中听到的,他说她像只小猫,温顺但很有个性,有时机敏可有时也很蠢可以断点
第一次见到拂晓,是个深秋,她的广袖和白色榴花裙摆像即将开放的花朵,或许她的容貌并不是天下第一,但她清水出芙蓉的姿态让再美的人在她眼前也黯然失色。
也许,这就是她必须被毁灭的原因,她太完美了,完美的不像个人,所以她死在了顾泠手里。
想起顾泠,他脑中又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消瘦纤细,美如瑶池仙子,谋略亦世间难求。
她也太过完美,所以她死在了爱人手里。
怪只怪情之一字难解,一下误了三个人。
竹篙划水的声音回荡在湖面,酒香和歌声也渐淡,湖面点水而来的是个身形矮小的女娃娃,银光闪闪的刀柄交叉在背后。
人影几个起落稳稳立在船尾,笔挺跪在以兰佾面前。
“主上,我回来了。”
瞧了一眼不动声色仿佛已经睡去的弗白珏,他故意问道:“顾泠现在有地方住么,到底是曾经的烟雨楼楼主,莫要失了风范。”
这话看似说给蓝宝宝的,却是说给弗白珏听的。
“主上仁义,顾楼主眼下住在祝茶庄,主上且安心。”
若有似无的,以兰佾捕捉到一丝舒缓下来的呼吸,他暗笑不已,挥退了蓝宝宝。
“你还是坚持当年火烧苏家的事是顾泠做的?”
“是。”短促而坚定,毫无感情。
至今闭上眼睛,他还能想象到拂晓求救的眼神,还能想起熊熊烈火中顾泠淡然走出火海的漠然。
想到这儿弗白珏握着酒杯的手猛然收紧。
顾泠,该是你偿还她的时候了。
“阿嚏——”
别院里,顾泠狠狠打了三个喷嚏,丫头听到动静立刻拿着斗篷跑了出去。
“娘娘,这里是扬州,天潮得紧你就别在外面晃悠了,快去睡觉!”
顾泠迟缓的摸摸已经冻凉的鼻尖,这才起身跟莫东流告辞。
“对于治病方案我暂时也只有这些主意了,具体的要明日去疫区才能完善。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莫东流眼睛里闪着精光,仿佛在看稀世珍宝,她早就知晓顾泠目光高深,只是没想到居然可以周全到这种地步。
“哎,姑娘赶紧去歇歇,我们明天一早动身。”
没有推卸,顾泠点头一笑,了提着裙摆离开凉亭,侯在外头的丫头扶着少女就进了屋。
可今天,刚一进屋,少女便蹙了眉,顾泠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屋子里有陌生人来过。
“同鸢,今日有谁来过么?”
丫头楞怔一下,手上铺床的动作却没停:“有的吧,似乎有个老嬷把我们的床单换了,是娘娘太敏感了。”
难道真的是她太紧张了?
顾泠摇摇头朝床铺走去,可一瞬间,脑中多了个声音,疯了一般大喊一句“小心床铺!”
一句话脱口而出,同时丫头也掀开了褥子。
“啊——”
一声惨叫响彻茶庄天空,丫头高声尖叫着冲出屋子,临走时还不忘拉上自家娘娘。
而被丫头扯出去的瞬间,顾泠回头一望,顿时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入眼来皆是黑蝎子,黑压压密密麻麻爬满了床铺,毒钳子高高举起,尾针油光锃亮!
“呕——”
一个没忍住,顾泠哗啦一声把晚饭全吐了出来。
大红灯笼高挂屋檐下,本该就寝的时间,祝家花厅内却是灯火通明。
翩翩少年郎正襟危坐,坐在上首家主的位置,英俊的小脸如今黑的能滴出墨汁来。
这下,跪在地上的人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额头都开始冒汗。
沉默了半晌,莫东流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今日就你们几个出过茶庄,谁买的蝎子自己站出来,充其量,我会做警告处分,要是等我把这人揪出来,必然按大越律例,蓄意杀人罪论处!”
“论处”二字说罢,莫东流一掌狠狠拍在酸梨木八仙桌上,桌上的茶碗如同祝海棠的心脏一样,被狠狠抛上半空,又狠狠摔下。
她低头看了那小厮一眼,生怕小厮嘴巴不严将她供出来,那她在莫哥哥心里的形象就彻底没了!
“不说是不是?嘴巴严是不是?不整治你们就这么放肆?来人!上夹棍!”
莫东流没了耐心,干脆决定打到招为止,而下头跪的那个小厮看着祝海棠,脸色煞白,可祝海棠也没法出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丁给他们十指都上了夹棍。
“啊——”一个女仆人没忍住,最先叫了出来,眼泪鼻涕流的满脸都是,“少爷!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有买那种东西!少爷就大发慈悲饶了我这次吧!”
“别怪本少爷心狠,只能怪你们太没规律,客人在庄里小住几日,你们搞什么幺蛾子!”
一想到泠姑娘险些被蝎子毒死,莫东流就松不下这口气,他一定要找到这人,给阿泠一个公道!
“再夹两幅,直到有人招为止!”
“莫东流你够了!!”
沉默许久的祝海棠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带着稚嫩的小脸气的通红。
“他们跟在茶庄里多的有十年,少的也有四年,你现在就为了一个外人这么刻薄,你对得起他们为茶庄辛苦工作的这些年么!那野丫头就是个来历不明的路人,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毫无分量的人给自家人上刑!莫东流,你好啊!你好的很啊!”
小主子忽然发飙,劈头骂了小少爷一顿?!
上刑的人一时没了主意,这已经超越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可二人谁说的都没错,这事该怎么办?
正在他们发愁小主子和小少爷会打起来时,有个人缓缓进了花厅。
“东流,住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