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云山上有座望云峰，望云峰中有座普禅寺，普禅寺里有个无相大师，据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
城里一个穷酸书生找大师祈了一卦，第二年就中了个探花，南巷满脸麻子三年没嫁出去的王姑娘，同样去求了一卦，回来第二日便被数个高门大户同时提亲。
渐渐，无相大师的名号传遍淮河南北，前来求卦之人每天都挤得头破血流。
可大师脾气古怪，每日只占三卦。
于是寺前总是有远道来人夜宿檐下，跋山涉水只为一卦。
但今天，普禅寺门前一片寂静，没有往日地毯一样的人群，也没有叽叽喳喳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雕塑一般挺立的门僧们和几位长帽蟒服的大越官员，站在他们身后的是一队队无声默立的禁卫，黑色蟒甲红色披风在白雪皑皑中异常鲜艳。
寒风萧瑟吹过，卷起几片枯叶，一个突然的喷嚏打破了沉默。
“阿嚏——”
吴大人吸吸鼻子搓搓双手，瘦巴巴的身子板哆嗦不停。
“柳大人，陛下真的要来普禅寺么？”
立在众人前的柳重像一尊雕塑，立了良久才应道：“快到了，再等等。”
话音未落，远处行来一辆双马金盖的铁轴马车，毛色黑亮的马匹昂首挺胸，步履稳健，一看便知是北方进贡来的好马。
果不其然，马车堪堪停下后，掌鞭的老太监就蹲在马下做了人凳，后头骑马而来的另一个小太监，翻身下马拉开了门帘。
众官员伸长了脖子朝马车里望去，但马车身长里头一片混暗，愣是看不到任何东西。
他们看不到，但坐在里头的皇帝陛下却看得清清楚楚。
但看得越清楚他眉头蹙的越紧。
眼前这个眉目间带着戾气的女子，真的是阿泠么？
还是那袭青绿的裙衫，兔毛衣领偎着一张白皙的脸，齐眉刘海，鼻梁高挺，薄唇嫣红，可就是那双一直呆呆木木的桃花眼，此时竟透出慑人的凌厉。
就像幽暗中笑看天下苍生的恶魔，嘴角带着嗜血，眉梢带着杀戮，不屑的眼神仿佛要逆天而行，吞噬四海八荒，可举手投足又是一派潇洒，如谪仙降世，不问俗尘。
“陛下？陛下……”柳生见陛下久不下车，探头又喊了几声，“陛下，普禅寺到了，柳大人们已经跪了多时了。”
弗绍言微一点头，凤眸里盛满了戒备。
他朝眼前神色戏谑的少女伸出手，沉声道：“爱妃，我们要下车了。”
少女勾着唇角看向他，柔若无骨的小手搭进了他宽厚的大手中。
“弗绍言，三年前赤河一别，别来无恙否？”
凤眸中漆黑的瞳孔猛然一缩，停在半空中的手也随之一僵。
她真的回来了！
孰料，少女眸子一眯，薄唇勾出一撇妖娆，清淡的熏香一瞬便飘至他耳畔，紧接着似魅似邪的音调响在了耳边。
“想必你也发现了，三百四十二名禁卫里混了两百东方府的精英，周围埋伏的还有三百余人，如何？你若要突围的话，也算我一个。”
少女呵气如兰，暖热的气息氤氲在耳廓上，带过一阵酥麻。
弗绍言沉默良久，忽然笑出声来：“朕要怎么相信你的话？烟雨楼不是早盼着朕死了。”
“但眼下我们需要等价交易不是么？我助你突围，你放我离宫，就让昙花一现的泠妃娘娘死在东方老贼手中，也给你个理由，狠狠削他一刀。”
顾泠亦是勾唇一笑，眸光流转间尽显妖娆，那一颦一簇一举一动间，让弗绍言忽然想到一个人来。
她和他，果真是一类人，形似，神更似。
那她此次回来，是为了再去寻他么？寻那个弃她不顾的负心人？
“区区五百卫兵不足挂齿，至于你，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做朕的爱妃就好。”他温柔一笑，仿佛眼前之人依然是那个呆呆木木反应慢半拍的笨丫头。
身旁一阵风掠过，匐在肩头之人眨眼便坐回了原地，高挑的眉头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弗绍言，你太自大了，我同你讲条件只是可怜你，你当真以为我走不掉么？！”
对坐之人神色丝毫未动：“若我活着你却不在我身边，那还不如让我死去，最起码，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了。”
这次，换顾泠沉默了，她眉头微蹙，双眸定定不知看向何处，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稳坐车中。
良久，她眸子一转看向弗绍言，眼中是一片深邃。
只那一瞬间的交接，他就读懂了其中意味，立刻伸手去阻拦她，却落空握了一把空气，眨眼间，那青绿的身影已经离开马车丈余，手中握的是他一直配在车上的鱼肠剑！
“我信你是真心的，所以请你善待她，她是个好姑娘。”
“回来！”
弗绍言提气点足便冲出了车厢，耳畔尽是寒风呼啸之声，可他还没奔过去，顾泠已如鬼魅般身影一闪消失在空气中，再出现时，又是丈余之外！
烟雨楼无上轻功回风诀？！
弗绍言屏气凝神不敢大意，催动十成内力全速追过去，雪地里两道忽隐忽现的影子幽灵一般神出鬼没，看呆了一众候车的官员。
柳生更是没了主意，追又追不上，等着又心急，顾楼主和陛下到底要去做什么？！
狂风呼啸，耳朵被吹的通红，顾泠双眼泛红蹿在雪地中，竖着耳朵听着林中的动静。
左边一七十四余，右边一百三十余，兵器多为刀，身无铠甲。
“嗖——”
提气狂奔中，旁里突然射出一支翎箭，呼啸着哨子直射顾泠太阳穴，轻功的冲劲儿也要倚着惯性，如此突然一箭饶是轻功再好也难逃一死！
好一支翎箭，但可惜碰上的人是轻功天下无双的顾泠。
薄唇一挑，多情的桃花眼闪出一丝戏谑，足下如挂了金钩一般，她以风为地，借微弱的风力蓦地一转，身子凌空换了方向，似离弦之箭眨眼便出现在了弓箭手的眼前。
“你死定了。”
犹如死神临世，恐慌笼罩了伏击在草丛中的卫兵，只一眼，便再也没了呼吸，只一剑，一排弓箭手便栽在草丛里死不瞑目。
“记住我的样子，记住我的名字，到了阎王那儿也好交代死因，”少女长剑滴血，眉间戾气大盛，红唇一勾带出嗜血的味道，“千万记得，我叫顾泠！”
耷拉在雪地里的脑袋，眼神中还充满着惊愕，他们如何也没想到一个羸弱的少女，居然能突破前两道防线直接切入后排杀死了最没有防备的主力输出队伍。
如此的爆发力，恐怕连凶残的兽都比之不及，简直就是妖怪，是恶魔！
是的，就是恶魔，她回来了，带着无人可挡的煞气归来了。
隐匿在后排的总指挥得到消息时身子一抖坐在了地上，如此雷霆之势的混沌杀戮，纵观当今江湖他只能想到一个人。
“快！快去通知老丞相！那、那个人回来了！”
“头儿，谁啊？谁回来了？”手下举着长刀，莫名其妙不知头儿在说些什么。
“顾泠！是顾泠！那个恶魔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