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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就是最后一刻了

疼痛让陈兴失去了对身体的大部分控制,还让他禁不住地高声惨叫,声音穿透了房门,片刻后,一波波透明的涟漪在陈兴眼中荡开,渐渐聚起一缕缕血丝,直到拼成一个个模糊的几何图形。

“好像出事了,监控呢,怎么看不到监控了?”

“医院IT部的人前天就跑光了,还管什么监控?赶紧收拾,晚了出不了城!”

“万一……”

“都这时候了还想什么?一个疯子,早就该死了,走吧走吧。”

没等图形清晰就渐渐消散,但陈兴已经“看”到了对话,那是照料他的护士,大难临头,也顾不上他了。

“如果结局就是这样,三年前我就该死了,不!我不甘心——!”

当疼痛灌入心底深处,触碰到他深埋在那里的伤口时,他终于抓住了一丝清晰意识。

这疼痛是哪里来的?

靠着这丝仅存的意识,陈兴竭力思索。

刚才那种状态应该是感知错位了,医生曾经跟他说过,大脑无法协调感知还算是轻的,如果大脑将感知作了错误的处理,就像接错电线,扳错火车道,那才是更要命的。

眼睛看到的,却变成耳朵听到的,皮肤触摸到的,却变成鼻子嗅到的,无法想象这样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失常的感知会让大脑怎么思考,怎么决策,更是正常思维无法接触的禁区。神经病将向精神病转化,最后变成彻底的疯子。

但就像当初医生们争论他到底算是精神病还是神经病一样,引发争论的关键是他的大脑状况,他的大脑并没有物理损伤或者病变,病因只可能来自心理创伤。

失去父母,失去理想,失去爱人,对常人来说当然是沉重的打击,可常人绝不会得这么诡异的病症。陈兴曾经怀疑过医生的诊断,但一次次的发病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有病。

问题是,病根到底在哪里?既然大脑没有病变,这种完全不属于自己身体的疼痛是从哪冒出来的?

没时间去问为什么了,该想的是怎么办。疼痛的压力越来越大,意识又开始摇曳,陈兴果断地转换了思路。

对了……以毒攻毒!

陈兴灵光一闪,假定这种疼痛是外来的,跟自己的大脑无关,那么能不能用自己的疼痛来拉住意识呢?

继续痛下去,陈兴很清楚,意识会被完全吞噬,不知道会是脑死亡,还是变成行尸走肉似的疯子。想到就做,他不再犹豫,艰辛地挪动已经没了知觉的左臂,将手移到嘴边。看了看五个指头,张口咬住了小指。

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牙齿咬在小指上,更不清楚咬得有多深,干脆用下巴顶在地板上,将两排牙齿当作钳子,鼓足所有力气合拢。

不知过了多久,叮咚的清脆铃声在脑子里回荡着,大脑转译出来的信息让陈兴知道,他的上下牙已经完全咬合,舌头正含着截东西。

凌乱的疼痛涡流中,一点异样的痛觉出现,像是黑暗中的烛光,飘浮的意识像多了根线,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有效!

陈兴大喜,意识紧紧停在那点烛光上,如泼油添柴一般,烛光渐渐燃成熊熊大火,那股未知的疼痛狂潮一分分消退。

许久之后,陈兴原本已经黯淡的眼瞳聚起了焦距,他噗的一口,将带着大团血沫的一截小指吐了出来,然后翻转身体,哈哈笑出了声。

他做到了,夺回了意识,大脑也恢复了正常。

笑着笑着又哼了起来,断指的疼痛席卷全身,可陈兴却很高兴,就是这样的疼痛,才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身体还属于自己,自己还活着。

活下来了,然后呢?

这一次靠咬小指缓解了病情,下一次再咬无名指吗?

想活下来,就只是简单的不想死?

卫生间里,看着镜中满嘴是血的自己,陈兴觉得,自己还需要作一个决定。

新闻里已是一片末日降临的恐慌景象,主持人神经质地一遍遍问着官员在哪里,军队在哪里,偶尔切换的画面里,东海市的市民不是呆若木鸡,就是惊慌失措。

东海市府和东海联合守备区的门前聚集了成千上万的市民,他们不是要官员出来表态,而是要冲进大门,登上传言中撤离东海的最后一班火车、最后一班飞机。

当主持人脸色苍白地宣布,国际互联网开始不稳定,估计是海底光缆正遭受攻击时,东海大学校园里爆发的惊呼声都传了过来。

小指用止血绷带包扎过了,但穿衣还是很不利索,也许是一年来第一次穿军装的原因。

镜子里的青年高挑削瘦,面色憔悴,一双眼睛如大梦初醒似的,还有些迷离。断指的疼痛让眉头始终紧皱着,嘴角还不时微微抽搐,但被白色的大檐帽和黑色的飞行夹克套住,形象勉强还能立得起来。

“就这样吧,反正到时候会烧焦的。”

陈兴嘀咕着,整了整军帽,抬脚使劲一踹,从外面锁住的房门轰声破开。

“阿兴,你就是不吃药!你要吃药早就好了!”

“你终于知道自己是疯子了吗?”

“疯子!疯子来了!”

出了“关押”自己的独立区域,再经过一段走廊。走廊左右是封着铁栅栏的房间,倚着栅栏的病号朝陈兴嚷嚷个不停,这些人都是精神病患者。陈兴虽然被判别为神经病患者,却依照“危害性”,被丢进了精神病房。

“我走了,你们保重!”

陈兴向“病友”招招手,大步流星地出了走廊。

“阿兴干什么去了?他该吃药的。”

“去拯救世界啊,你还不知道外星人来了?”

“那他是我们的敌人啊,我们就是外星人。”

病友的讨论隐约从身后传来,陈兴倒有些好奇,如果自己还是感知错位的话,这些话在眼里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推开大门,阳光入眼,并不强烈,陈兴依旧眯起了眼睛,好一阵后才适应,然后就看到一个人。

是个女人,倚着一辆越野车,正静静看着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出现,专门在这里等他。

“刚才你的心率异常,我过来的时候却恢复正常了。正在考虑是不是把你带到避难所去,你又自己出来了,你的手……”

这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素青大褂,长发简单地在脑后束了个马尾,整个人显得异常素雅,像面不沾一尘的镜子。说话时的语气,盯着他的目光也如镜子般冰冷剔透。即便看到他小指断了一截,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陈兴用同样冷漠的语气说:“没什么,你不来我也会找你,避难所我不去,你身上带着派勒宁定吧,都给我。”

这个女人就是他的主治医生杨璃,拜她所赐,他没有被完全当作精神病人对待,还能有自己的小套房,但陈兴清楚,这跟他们的私人关系无关。

在杨璃眼里,人类跟只有索神经的蚯蚓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研究对象。她之所以认定他只是神经病而不是精神病,完全出于她的学术观点,跟她的堂妹杨筝就是他的未婚妻没有半点关系。

再加上杨璃对他的兴趣更多是在研究而不是治疗上,作为一只小白鼠,陈兴实在没办法对她有半点好感。

杨璃皱起了眉头:“派勒宁定是强效中枢抑制药物,的确可以稳定你的思维和感知,但同时也会抑制大脑的身体控制机能,一旦剧烈活动,很容易产生心力衰竭之类的严重危害。我随身带着,只是用来应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陈兴摆手:“那把强心针给我,你也应该带着。”

杨璃盯着他,沉默了好一阵才问:“你决定了?”

陈兴终于正视那张跟杨筝有很多差异,又有更多相似之处的面孔,很认真地说:“作为一个飞行员,一个宇航员,死在天上是最好的归宿。我早该这么做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杨璃了悟地点头,将药递给了陈兴,像开感冒药似的叮嘱说:“这是强心针,这是派勒宁定,有两支。一支的药效大概能持续五天,五天过后,必须等血液中的残余药物代谢完毕才能打第二支。如果你想没有痛苦地死去,可以在五天内打第二支,相当于强效镇定剂。”

五天?今天就是死期,哪还能活五天,不过多带一支备用也没什么。陈兴接过药物,盯着那辆铁马越野车,刚有了想法,杨璃就把车钥匙塞给了他:“外面很乱,路不好走。”

陈兴有些意外,这一刻,终于对她有了丝好奇:“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世界即将毁灭,人类的心理会怎么变化,这个课题很有趣。别人死了,疯了,我就研究自己,看看会不会有意外的发现,直到死亡来临。”

杨璃说着陈兴毫不意外的非人之语,再耸耸肩,明亮如镜的眼瞳在那一刻似乎也有些黯淡:“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

接着她神色恢复如常,对陈兴说:“既然是最后一刻了,难道不需要点安慰?你身后虽然已经空无一人,却还有个影子,不是吗?”

总是下意识地不去看杨璃的脸,怕勾起自己的怀念。这点小动作,在这个二十二岁就拿到医学和心理学双料博士的天才面前,当然是瞒不过的。

是怜悯自己吗?陈兴在想杨璃的动机,不过都到这时候了,还在意这些作什么呢?他当然需要。

陈兴抬手解下束住杨璃头发的发带,将一头披肩黑发散开,再深深凝视,直到这张面容上的不同之处渐渐消去,变成铭刻在他心底的容颜。

杨璃闭眼,没有一丝抗拒,然后被陈兴猛然拥入怀中,紧得似乎要将她融为一体。

许久后,两人分开,陈兴说了声谢谢,开门上车。

杨璃抿着唇,默默目送越野车远去。

当陈兴开着杨璃的铁马越野车出了东海大学,向北面驶去时,市区的乱象已经跟末日电影里的景象差不多了,让陈兴生起物是人非的浓浓感慨。

一年前,即便无人机临近,市民们依旧沉浸在还算安宁的日子里,因为政府还在,军队还在。而现在,随着国家机器的崩溃,往日的安宁如肥皂泡一般破灭。

听车载电台的消息,至少上万架无人机正在逼近东海这座国内最大,人口最密集的城市,目前离东海大约一千多公里,以六七百公里的时速,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而天上还没看到一架战机。

街道上人流奔突,车辆堵塞,喇叭声如潮水一般响着。临街的店铺乱成一团,有的在关门,有的在跟意欲不轨的人扭打。商场超市门口的人群挤成了一锅粥,哭喊声甚至压倒了喇叭声。零零散散的警察像是在洪水中挣扎的溺水者,就对着步话机喊个不停,什么事也干不了。更远处几柱黑烟冲天,有如警示大难临头的狼烟。

写字楼里不少白领居然还能稳得住,估计跟网络目前还是畅通的有关。男男女女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打量街道上的乱象,密密麻麻的脑袋跟立在电线杆上的麻雀似的。不过网络还能维持多久,这些白领鸟还能站多久的电线杆,谁也说不清楚。

靠着越野车的吨位,陈兴一路横冲直闯,很快就出了城,向城区西北驶去。到了出城的高速路口,再也没办法走了。

路口已经是汽车坟场,成百上千的车辆撞成一堆,蚁群般的人流正背着大小包裹逶迤前行,还有更多的人听天由命地待在路口,指望奇迹降临,道路畅通。

仗着越野车的底盘高,陈兴拐上了乡间小道,没走多久又停了下来。

十来号人远远拦住了车,个个手持长短棍棒。非常时期,陈兴倒不惮直接撞开一条路,可他看到这些人背后还堆着一片阻车钉带,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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