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走到琴边去,抚着那一具琴,随后手指流连在琴尾处,那里用小篆刻了两个字。
绿绮。
字体很有颜骨的风韵,只是不知那字体泛红红色是因为用朱漆浸过还是鲜血染就而成。
“你看,当年他曾送我一具好琴,这两个字也是他亲手刻上去的,那时候他第一次刻这个,不小心把手指给划破了,流了许多血,将这两个字染成了红色。
真是不好看,名字明明是绿绮。”
晏拂枝声音极尽温柔轻缓,只是院子外有乌鸦飞过时叫声传进来,夹杂着她的声音显得鬼魅难明:“我记得司马相如当年弹奏《凤求凰》时,所用的古琴名字也叫绿绮,这难道是他取名的出处吗?”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有意为之。但当初他说的,取这个名字不过是因为我闺名带绮字罢了。相比起卓文君,同样是夫君有了他意,她的《白头吟》可挽君心,我夜夜弹奏《凤求凰》也没能换得他的一个回头。
若能借我一刻光阴把他看得真切,我想知道他有没有悔过。”
“可以讲讲你们的故事吗?”晏拂枝轻笑着倚在琴案边,二夫人抬头看她的一瞬似乎有金芒一闪而过,随之只剩下深而净的瞳眸。
如古潭波澜不惊。
二夫人孤绝的神态尽数消失,在她坐下勾弦而起的一瞬,她缓缓浮现的笑容犹如一朵艳烈的昙花。
《春江花月夜》。
她的声音伴随琴音飘渺而来,晏拂枝忽然就觉得星河汉霄远去,仅有二夫人蓝衣古琴,拨月弹云,惊鸿照影来。
又是一年桃花芳菲,昨夜刚有篝火会狂欢而回,浓睡亦不消残倦。
连爷爷叫她去吃早饭也没起,想到那个俊雅的中原客商,钟凡绮却没了睡意,起身梳洗,欲要送别那位公子。
她翻遍所有首饰盒就是不见那块姑姑送给自己的玉佩,不由急得饭也不吃,直接跑到昨夜举行篝火会的草场一一搜寻。
应该是落在这里了啊,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钟凡绮正乱无头绪,忽然头上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一只手将一块玉佩递到自己眼前。
“姑娘在找这个吗?”
正是这个!
钟凡绮忙接过来起身看时,只见来人正是那位客人。他笑得清风朗月,眼中似有一轮暖阳,折射在她的脸上,热得她瞬间脸色绯红一片。
只听到她的声音小如蚊鸣:“是的,多谢公子。”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见过昙花吗?”
“啊——没有,书上见过。那种花只有你们中原才有,我们苗疆不长的。”
“姑娘长得和昙花一样好看。”
“但是昙花转眼凋谢。”
“不要紧,你开在我心中,长茂不绝。”
那时候,日光晴好,岁月安稳。
讲到这里的时候,二夫人的曲子早已停了,不知是弹完了还是弹不下去,晏拂枝并没有注意。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我们的感情也如昙花一样,转眼就烟消云散……”二夫人萧瑟的语气隐含浓浓的凄凉,晏拂枝还以为下一瞬她就会哭出来,然而她只是浅浅笑了一下。
须知浅笑是深颦。
晏拂枝觉得这句话被二夫人完美演绎出来。
疏浅的笑容是深深的皱眉。
“夫人不必如此,故事还没……”
她的话直接被门外一路高声而来的通传声打断:“二夫人,老爷请您去前院大厅呢,说是夫人娘家来了人,已经提前到了!”
还不等晏拂枝反应一句,二夫人直接无视她健步如飞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呼啸而去。
此地空余晏拂枝。
她暗暗想着,果然是她说话太温柔,以致连存在感都微弱到了这种地步,这让傲娇的她情何以堪。
她一边沉痛地为自己感到屈辱,一边脚下毫不含糊蹭蹭蹭地往前院赶。
中途正好碰到闻人语,不由喜笑颜开:“真巧。”
“哼。”闻人语连话都不愿跟她说,只从鼻孔里发出一点声音。
“你敢哼得再大声一点吗?”
闻人语一脸怎么不敢的神态,挑衅地使尽全力哼了一声。
“……”
一坨不明物体从他的鼻中喷薄而出,落在身前那朵盛开的杜鹃花上。
晏拂枝差点连隔夜饭都要呕出来了,她同情地看着那株花,颤巍巍的,似乎比刚才憔悴了许多。
“我昨晚听取了你的意见,于是今天一大早就烧了热水把头发洗了。你尝尝,味道好不好?你是不知道,我洗完后那水黑乎乎的一盆,好生恐怖,真是委屈你昨晚还吃了一次。”
闻人语脸色迅速从尴尬转变为煞白,虽然知道这肯定是假的,但实在恶心人。他现在是把肠子都悔青了,怎么能同她一起出来做任务呢?多跟她待一天,他就可能少活一年:“晏拂枝,我一直很怀疑你的性别是男是女?”
晏拂枝抛了一个媚眼,取出袖中折扇一展,动作行云流水遮住半张脸:“可男可女。”
“雌雄同体?”闻人语大惊。
她收起折扇,白了他一眼,低声道:“我今早去拜见二夫人,见她衣襟上绣的花色与大夫人那日的一样。我便问了问那是什么花。二夫人告诉我那是苗疆圣花,中原不长,只有苗疆女子才把它绣在衣上。”
“你怀疑……大夫人也是苗疆女子?”闻人语手扶着下巴做思考状,晏拂枝点点头,随后又正了颜色指指前面那幢建筑物:“大厅到了,带我上房顶偷窥去。”
闻人语回神,顿觉扬眉吐气,神清气爽。一拦她的腰肢飞上大厅房顶,小心地移开一片瓦,两人都埋下头去。
首座上正是刘锡微含笑意与一名青年男子交谈,二夫人坐在刘锡左手边,也笑着饮茶,不时插几句,好似其乐融融。
那名青年男子被二夫人唤作大哥,说话时总是不苟言笑,眼中冷光闪烁,给人一种畏惧的感觉。只有和二夫人说话时他才微微温和:“妹妹似乎神情有些郁郁,虽然你强作欢颜,但大哥仍能看出来。莫不是刘锡对你不好?我一路来时听到许多流言蜚语不知可否让刘锡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