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日太累,婠婠一夜睡得甚是安稳。
嘲风早已穿戴整齐,坐在床边,不耐烦地推了推还在睡梦中的婠婠,喊道,“臭丫头,快起来,该去敬茶了。”
婠婠在睡眼惺忪中就被拖了起来,让双儿替她梳妆打扮好了,正要出门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回了房间,把其余人都支了出去,只留了贺嘲风和自己。
婠婠走到床边,邀嘲风过来,“快把手伸过来。”
“怎么?”
嘲风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指就被婠婠划了一条口子,然后抓着他的手就往床上的一张白手帕上蹭。
“你倒是偷奸耍滑,来着个损人利己。”
“这事万不能告诉别人,否则我拖也要拖着你同归于尽。”
见手帕上已经沾上了血迹,婠婠简单给嘲风止了血,二人便去了大堂。
贺老爷和贺夫人早已端坐在堂中央了。
那个两鬓虽已有些斑白,却又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便是贺牧野贺老爷了,虽然已有些皱纹爬上了了眼角,但他目光如炬,浓眉大眼的,而且身材伟岸,挺直着腰,端直地坐着,显得充满正气。
贺夫人坐在其旁,长着一对娇而不媚的杏眼,仪容清秀端庄,面容和善地将儿子和儿媳望着,上穿一件青缎对襟外裳,下搭一条月牙凤尾罗裙,头上高高的挽了个髻,配了一个洒金云形翡翠步摇,即显得华贵,又不至于庸俗。
婠婠随嘲风快步走上前,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悄悄将染上血的手帕递给贺夫人瞧了一眼,夫人笑得心满意足,挥挥手让丫鬟退下了。
婠婠和嘲风行了拜见礼,又叩了首,丫鬟便端着茶盘,走到了婠婠面前,婠婠立马傻眼了,虽问了他们拜堂的礼仪,但自己完全不知道还有敬茶这码子事,如何是好。
嘲风用胳膊碰了碰婠婠,悄声说,“快敬茶啊。”
“哦哦,”婠婠颤颤巍巍地端起了茶杯,揭开茶盖,望着还冒着烟的滚茶,毅然决然地大喊一声,“儿媳敬爹娘一杯,在此先干为敬!”
然后,猛一抬头就把杯里的茶倒进嘴里,灌了个一干二净,简直烫到嘴里都要起泡了。
嘲风拉了她一把,侧身伏在婠婠耳边说,“是敬给爹娘,不是你自己喝,你以为是在喝大酒呢?”
婠婠神色尴尬,笑着说,“儿媳这是玩笑呢,请爹和娘用茶。”
贺老爷和贺夫人惊诧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笑意盈盈地接过茶,抿了一口。
贺夫人拿出一个红包放在了茶盘上,让人递给婠婠。
婠婠甜甜地答了一句,“谢谢爹娘。”
然后贺夫人说,“好了,你们快起来吧。嘲风,婠婠远嫁至京城,你可要好好待人家。”
“婠婠,这是我们贺府的李管家,以后有什么事,有什么要求都告诉他,他会尽量帮你处理的。”贺夫人指着一个站在他们身边的,身材敦实,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说道。
又指了指另一个瘦瘦弱弱,清清秀秀的男子说,“这是嘲风的贴身小厮,叫作阿九。阿九,你以后不仅要照顾好少爷,也要把少奶奶揣进你的心窝子里。”
婠婠对着贺夫人点着头,说,“谢过娘。”
贺夫人又接着说,“时辰也不早了,你爹也要去春雨门处理事务了,为娘一会儿还要去普觉寺还愿。”
“娘,您近日身子不适,不能太过操劳,不如就让婠婠替您去普觉寺吧,您好好歇息才是,”贺嘲风一脸孝顺地说。
“是啊,娘,儿媳愿意替您分忧,”婠婠心想,初来驾到,决不能显得太不懂事,于是只能接嘴。
“难得他们有这份孝心,”贺老爷笑着说。
“好吧,婠婠今日要辛苦你了,”贺夫人点点头应了他们。
婠婠只带了双儿便乘着轿辇出了门,嘲风也跟着贺老爷去了春雨门。
婠婠在寺门下了轿,普觉寺落在一片翠竹中间,庙宇高大恢弘,顺着石阶进了大门,院子里种了几棵菩提树,树下支了一个算命的摊子,一个算命先生正给人解着签,庙里香火鼎盛,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婠婠顺着人流进了大殿,一尊金光熠熠的佛像坐在中间,显得十分威严,旁边还摆着十八罗汉象,姿态各异,无不栩栩如生。
上罢香,还了愿,又交了香油钱,婠婠便同双儿一起退了出来。
刚走到院子里,便听闻一个粗鲁的男声,震天的骂着,“你这个臭婆娘,毬事不做,就晓得跑来庙子里作甚!快把钱给老子,老子要去赌场。”
婠婠挤上前去一看,只见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瞪圆了双眼,挥着粗壮的手臂,怒气冲冲地嚷着,那算命的摊子被砸得乱七八糟,地上坐了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妇人,五官清秀,也算是生得漂亮,但神情憔悴,捂着通红的脸,叫人好生怜惜。
妇人淌着清泪,说道,“前日娘身体不适,奴家只是来给娘求个平安的……”
“俺娘哪里身体不适,叫你个臭婆娘诅咒她!”话音落地,那莽汉一个耳光就响亮的打在妇人脸上。
妇人扑倒在地,嘴角竟然流出了鲜血。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竟没有一个出手阻拦的。
婠婠义愤填膺,跨步上前,对着那莽汉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岂由得你出手伤人。”
然后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妇人,关切地问着,“你怎么样了?”
妇人轻轻地摆了摆手,那莽汉笑道,“笑话!老子自己的婆娘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
说罢,他就一把将妇人扯了过去,拉拉扯扯地就往寺庙外走去,一面走一面对着人群喊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都滚开!”
婠婠刚想上前阻止,双儿忙拉住她的衣袖,低声说,“小姐,万万不能再追上去了,那是一介莽夫,当心吃了大亏。”
婠婠这才止住了怒气,愤恨地说了一句,“打女人,下次别让我遇见你,小心让我扒了你的皮!”
转过头,看见那个算命先生正跛着脚收拾着自己的摊子,又上前问,“先生,你没事吧。”
那跛脚算命先生回过头,面容为难地说,“没事倒是没事,不过近日的生意是做不下去了,姑娘快回家吧,刚才那个莽汉是城西的王屠夫,平时飞扬跋扈,又嗜赌,又**,谁也不敢招惹他,你还是快回家吧,万一他心中不爽,一会儿折回来找你麻烦,当心吃亏啊。”
婠婠谢过算命先生的提醒,便在双儿的催促下匆匆离了寺。
轿辇路过市集,婠婠瞧见市集热闹非凡,便下轿拉了双儿,遣了轿夫,要去逛一逛,双儿本想劝自家小姐早点回府,却又拗不过,只得从了。
婠婠一下轿就买了两串冰糖葫芦,要与双儿分着吃,双儿不敢,她只能“左右开弓”,自己吃得不亦乐乎,闲散地踱在街上,望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东瞅瞅,西摸摸,这个胭脂香,那个风筝好,那家的包子一定也不错,于是又胡乱将街上的零嘴、吃食胡乱塞了一通……
继续往前走着,正东张西望,突然,婠婠觉得自己脚下一拐,要不是被双儿扶住了,自己铁定要摔得趴在地上。
意气风发地走路上,没想到踩到了别人的脚,倒是一不小心把自己脚脖子扭伤了。
刚刚抬头一看,那人便做了个揖,说,“原是贺捕头的夫人啊,在下实在是不小心,少夫人的脚……”
婠婠细细的看了看,说,“啊,你是那天那个在土匪山寨子里找嘲风的那个人吧。”
“正是在下。”
“你是春雨门的人吗?”婠婠猜道。
“在下是春雨门贺捕头手下的捕快,上次正是赶去接应贺捕头,今日出来寻街,没想到……”那人说着说着,低头看了看婠婠的脚。
“原来如此,我的脚没……”婠婠试着走动走动,刚迈出脚便觉自己脚踝一阵刺痛,“没事”的“事”字还没出口,就疼得不能讲话。
“在下实在莽撞,伤了少夫人。”
“不,是我自己唐突了,踩了你的脚,实在是不好意思。”
“在下去找顶轿子送少夫人回府吧。”说罢那人便跑开了。
不多时,又领着轿子和轿夫寻到了婠婠。婠婠坐上轿子,正准备起轿,又忙探出窗口,向他问道,“还没问阁下高姓大名呢?”
“在下名为展翼。”说罢,便起轿走了。
回了府,婠婠和双儿谁也没将寺庙中发生的事情提起过。
见婠婠脚踝受了伤,贺夫人便派了人寻了大夫给婠婠瞧瞧。大夫只道是普通的扭伤罢了,大夫开了些药,嘱咐婠婠近几日尽量少些活动。
贺嘲风回家后,直嘲笑婠婠蠢。
夜里,嘲风正睡得酣畅淋漓,迷迷蒙蒙中听见有什么正在跳跃的声音。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好似锤在自己的心上,嘲风猛惊醒,只见一个白衣的女子在房间里机械地单脚往前跳着。
他大叫一声“谁”,夜色里婠婠慢慢回过头来,幽幽地说道,“要死了。”
嘲风迅速冲到桌上点起了蜡烛,婠婠面色通红说,“我好像是肠胃炎……就是腹泻。”
他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快去啊!说得就像自己真的要暴毙了似得!”
“刚才我已经去了一趟,跳得太远了,现在腿已经抽筋了!”婠婠捂着肚子,小小的鼻尖上冒着汗。
嘲风忍不住大笑起来。
婠婠厉声说,“笑什么笑,你忘记了吗,当初是谁差点被个土匪弄得一命呜呼!又是谁把他背着救出来!”
嘲风止住了笑,说,“所以你现在是需要我背你吗?”
婠婠咬牙切齿,“你再啰嗦不背我出去,小心下次我把你嘴都亲肿!”
嘲风扶额,真是拿她没有办法,两步走上了前,半蹲在婠婠面前,说,“赶紧上来。”
婠婠一脸嫌弃地趴在了嘲风背上。嘲风从没有和异性这么接触过,婠婠的头伸在自己旁边,颈窝里时不时感到她的鼻息,痒痒的,两人都只穿了里衣,薄薄的,走了一段距离,嘲风已经涨红了脸,幸得夜色暗,婠婠也没看见。
就这样又来来回回了好几趟,折腾到了寅时,婠婠的肚子才消停下来。
嘲风最后把婠婠背回房间,正准备关门熄灯,看见婠婠坐在床上揉着自己的小腿,便问道,“你的腿还在抽筋?”
“嗯,揉了揉也不见好。”
“你这么揉是不对的,”说罢,嘲风便走过去,拉过婠婠的腿,熟练地帮她揉了起来,“好歹你也是贺家的少夫人,这拐了一只脚,抽了一条腿,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连滚带爬。”
婠婠嗤之以鼻道,“看你今天晚上表现那么好,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你还是快庆幸遇到了我吧,平时春雨门经常做些打打杀杀的事,受伤在所难免,所以按摩祛瘀接骨这些事情,我们都会这么一两手。”
婠婠也不说什么,只是暗暗翘起了一丝笑意,说,“好像真的已经不痛了。”
“好了,那早点休息吧。”嘲风放下她的脚,一瞬间四目相对,两人竟然都脸红了起来。
“我……我……我去关灯,”嘲风迅速别过脸,支支吾吾道。
婠婠连忙倒下去,把头埋进了被衾里。
嘲风熄了灯火,两人又背对背睡下,心却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
一夜香甜。
天亮,偌大的贺府还算清静,然而,阿九的声音却从院子里不断扩散,逐渐洪亮。
声音里有微微颤抖,充满了焦急和惊恐。
嘲风忙翻身下床,开门,阿九一个趔趄扑倒在了门外,嘴里喊着,“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又来了!那个又来了!”
嘲风不耐烦“什么又来了不好了的!”
“不好了,展捕快刚刚来找您,说普觉寺发现了尸体。”
婠婠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还傻着做什么!赶快备车马去春雨门。”嘲风皱着眉头说道。
阿九哆哆嗦嗦,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继续道,“展捕头说……他还说,劳请少夫人也去一趟春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