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萤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她一醒来便看见展岩站在门外,透过薄薄的纸窗看过去,他的身影是那么瘦削。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那种模糊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她不愿想起那个人的名字,但却忍不住去想他。
正在她愣神时,展岩进来了,见她几欲落泪,便问道:“你怎么醒得这么早?”
“被疼醒的。”夕萤拼命把泪水忍了回去。
展岩的脸色似乎很不好,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现在的我还有什么是承受不住的?”
“三爷向我要你。”展岩憋了许久终于说出来。
那一刻,夕萤呆住了,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很好。”
“我知道,阿萤。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没有完全忘记他。我也不想把你重新送回他的身边,但是我现在还无法与夕瑶和离。我把你留在身边,名不正言不顺,算什么呢?你既然放不下他,索性成全你。”展岩的脸冷得都快结出冰来。
夕萤许久没有答话。展岩见她异常的安静,没有哭闹,有些不放心:“你若是不答应。我拼死也会留住你。”
“我答应。”夕萤平静地答道。
她现在这个样子,三爷早就知道了。在树林时,他二人便已经彻底完了。现在展岩却说三爷要她,夕萤心里已经明白他的用意了。
展岩再没说什么,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便离去了。
夕萤双臂环抱膝盖,她几次把眼泪又忍了回去。她起床收拾了一下,穿戴好衣服,便去找孙明。
她与孙明也是多日未见了,此番前去,不过是询问自己的病情。
都说行医之人心思纯良,善心仁德。夕萤却总觉得孙明与一般的大夫不同,他似乎总是呆在那个医馆里,不曾与外界人接触。他这个人话很少,除了谈病情,从没别的话。夕萤觉得他很神秘,但又不好多问,毕竟这是个人隐私。
她每次去孙明医馆时,即使是在白天,医馆也是大门紧闭,丝毫不像做生意的样子。
夕萤推门而入,说道:“关着门,还有人来找你看病吗?”
“想来的人自然会来。”孙明抬头对她笑道。
夕萤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仅着中衣。左肩处,鲜红的痕迹很是惹眼。
“看来你伤得不轻。忘了告诉你,中了天婴蛊的人,伤口难以自行痊愈。”
“不能自行痊愈,那么该如何才能痊愈?”夕萤有些紧张。
孙明看着她,却不说话。
夕萤皱了眉,推测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吸血?”
“不错。你不是一直做的很好么?”孙明笑道。
这个人究竟在想什么!自己之前一直在吸食三爷的血液度日,如今自己与他彻底闹翻,还怎么去吸血呢?况且,自己岂能像害人的妖精一样去吸食人血呢?
孙明见夕萤变了脸色,便笑道:“别生气。我这里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你又要卖什么关子?”
“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三日后的中午来我的医馆。”
“我答应你。可以说了吧?”夕萤有些焦急。这个人又在计划什么?
“第一个好消息是,我知道制作天婴蛊的人是谁了。他就是与我师出同门的师兄临东。此人与我同时拜于师父门下,然我二人性情大不同。临东最喜欢制毒害人,因而不久便被师父赶出门下。我恰恰相反,我喜爱解毒。从你中毒以来,我就仔细观察过你的症状。想这世上,能够治出天婴蛊害人的只有他了。”
夕萤仔细的听着,听完后并不觉得这对自己而言是个好消息。
“第二个好消息是,我已经治出去处天婴蛊的方子了。”
夕萤顿时紧张起来,这个消息是她一直以来渴望听到的。她急忙问道:“那还不快给我?”
“此药只有一半的成功几率。你要试吗?弄不好,你会死。”孙明取出一粒球状药丸。
“不吃的话,我还要像现在这样不人不妖地活多久呢?”夕萤接过药丸。
孙明递给她一碗糖水,示意她一起喝下。
夕萤将药丸吞下后,又喝下糖水。她并没感觉吃下这药,有什么不同。夕萤看着孙明在一旁若有若无的笑意,问道:“你该不会是唬我的吧?孙大夫。”
“我岂敢,惹你不高兴搞不好你会把我的医馆烧了。”孙明笑道。
夕萤警觉起来,这个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太多,难保不会有所图谋。她试探性的问道:“你对我的事倒是很了解?”
“当日,五王妃烧了一家药铺的事,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想不知道也很难。不过,我这个人只对戒毒感兴趣。”
他说这话便是强调自己不会对她有什么图谋。夕萤却还是不放心,她起身离开:“那,三日后见吧。”
夕萤走出医馆,许然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她坐上轿子,回了裴公府。
回府后,夕萤便把胖子叫到自己的房间。
夕萤的房间,四周的窗户都用厚厚的纱帐遮着,是为挡光。也是由于她最近越发的嗜睡,太强的光线让她感觉不舒服。
胖子一进夕萤的屋子,见她半躺在床上,似睡非睡,心里便咯噔了一下。主子把自己叫到这么隐蔽的场所,又是如此的昏暗。该不会是要吸自己的血吧。
他远远地站在门旁,不敢上前。
“你过来。”夕萤喊道。
胖子上前蠕动了几步,始终不敢靠前。在昏暗的视线下,夕萤那张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越发的显得诡异。胖子紧张的直冒冷汗,他战战兢兢地等着夕萤的差遣。
“我要吸……”夕萤突然叫道。
胖子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酥软。他颤抖着回答:“主子饶命啊。”
“我要西瓜。”夕萤又重复了一遍。
胖子顿时觉得自己获救了,原来主子不是要吸血,是要吃西瓜。他急忙点头哈腰:“小的这就去找。主子稍等片刻。”
胖子一溜小跑跑出了裴公府,到了集市上,他有些害愁。这种深秋的季节,去哪里找西瓜呢?可要是找不到西瓜,主子没准一生气就把他吸了。胖子挠了挠头,最后决定要跑到农户家去偷。
许多京城的农户,会选择储存一些反时令的水果,以便冬天时进贡到宫中,求得儿孙不必充军入伍。胖子以前见到有人在冬天时进贡桃子,相必西瓜肯定也有。
胖子跑到田地里四处查看,最后很心酸的发现,这个时节,早就万木枯竭。地里堆满了玉米秸子和麦秆,土黄色的一片,漫无边际。他不死心,挨家挨户的查看着,还被农户的狗追了好久,最后终于迫于天色已黑,什么也看不清了而选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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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萤缓缓从床上爬下来,看着摆好的婚服。在她沉睡的这个下午,下人们进进出出,等她睁开眼后,便看到了这些。
鲜红的嫁衣,上面缀满了珠饰宝石。腰部用金线绣着奇怪的花纹,那应该是韩卫国(三爷的国家)的习俗。肩膀处还缀有大把大把鲜红色的羽毛,穿插长长的流苏金线覆盖了整个嫁衣。夕萤穿上嫁衣,觉得这衣服是这么漂亮,可是穿在自己身上,为什么有些不配呢?
侍女来了,她开始为夕萤化妆。夕萤的脸虽是足够惨白,看起来确是病怏怏的。侍女往她脸上涂了很多脂粉,才让她的脸色看起来稍稍正常一些。侍女又在她的两个眼睑下靠近颧骨处的位置用眉笔蘸着胭脂点了一串红点。眉毛用青黛细细勾勒了一遍,嘴唇却没有任何颜色。
这妆容与中原实在有太大的不同,但夕萤觉得很好看。自己此番定是以妾室的身份嫁过去,从此与裴公府再无瓜葛。
她感觉嗓子很干涩,很想咳嗽,便吩咐侍女去拿碗糖水过来。
侍女离开了,夕萤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她抚着胸口,觉得嗓子越发难受。
“咳咳,咳咳咳咳。”夕萤不住地咳嗽。突然,嗓子往上涌出一股咸腥的液体,她吐出一大口血,将面前的铜镜喷上了诡异的红。
“咳咳”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夕萤发现自己难以抑制的鲜血从口中流出,她甚至连坐着的力气也没有,身子直直往下摔。
慌乱之中,她抓住了身旁一个盛着红色木槿花的瓷瓶,结果却是连带着将瓷瓶一起拽倒。
随着一声脆响,瓷瓶摔在地上变得粉碎,瓶子的碎片割的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木槿花血红的花瓣散落一地,夕萤像个死尸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能感觉到体内的鲜血正在流逝,但是却什么力气也没有了。她的血液跟那些血红的花瓣混在一起,而她正躺在血泊之中。
为什么这样?夕萤仅存的残识开始回想一切,对了,是那颗药。孙明说过那颗药只有一半的成功几率。看来,她很不幸成了失败的那一半。
她现在甚至不能说话,因为嘴巴即使轻轻一动,鲜血也会大量涌出。
她只是不想死的太难看,不想在那个人面前太难看。
往昔的朝朝暮暮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在她脑海中重现。夕萤已经觉察不出自己是否在流泪了,她只是在这一刻明白。原来,她是那么放不下。
她恨他没有对她说实话。
她恨他骗了她,恨他把自己当作替身。
她恨自己为什么爱上他。
“啊~”推门进来的侍女见到眼前此景顿时吓得大叫。不多一会儿,裴公府的下人们便将此处围起来。展岩从人群里冲了过来,他抱起地上的夕萤,抱起那具已经没有意识的身体。
他触及到她的身体,那是一种死亡的冰冷。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切,他只是不停地大喊:“阿萤,你醒醒!”
可,夕萤的眼睛只是微睁着,唯有胸口还在起伏。
“快去找大夫!”展岩朝下人怒吼道。说完之后,他又改变了主意,他立刻抱着夕萤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裴夕瑶站在人群中看了个仔细,她终于可以放心再不会有人能对她造成威胁了,因为这个丫头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