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眼珠微转,吩咐道:“快给白公子再上一碗莲香藕粉!”又调笑道:“该当如此,莫要客气!我这人呀,最喜欢别人真性情,想要什么都直说!”
白佑桦埋头吃藕粉,既不道谢,也不理会林夫人说了什么,林夫人心中微恼,整了整容色,又柔声对璧月说道:“试试这莲香藕粉,看看味道如何?”
璧月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嘴中,“糯香清甜,不错!”
“杭州的采莲女在入秋时节下湖采藕,只选最多淤泥处、最肥美的藕节、最嫩的部位,百分之中只取一分,磨浆沥烤,晒制成粉,制成这莲香藕粉,你竟没听说过吗?”
璧月轻轻一笑,摇摇头。
“采莲女只采香藕,不要淤泥。因此,以清香替代淤泥,脱胎于烂软,才最是金贵啊!”林夫人似是大有感慨,“你说是不是呢,玉娘?”
“晚辈不明白林姨母此话何意。”
“这做人啊,也是一样的道理!出身高贵未必有什么了不起,未必就不是淤泥。能替代了烂泥臭淤,葆有一身清香,受得百般打磨历练的,才是上品。那些出身高贵却经不起炼造的,那些早死了的,只如淤泥,该当如淤泥。”
璧月心中一顿。
白文清曾提起过,林夫人的父亲本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科举落地,求官无门,幸亏是遇见了白世南,多番培养,收做了幕僚,又举荐入朝,才慢慢发达起家。
也就是因此,林夫人自幼就百般讨好白家姐弟三人,其中白文汝与她年纪相仿,又最是心软,因此投了白文汝的缘。后来却不知是什么缘故,白文汝嫁入会安伯家后,这林夫人又被会安伯纳为侧室,这之间发生了什么,连白文清也不明白。
“却不知,林姨母是否知道这样一句话”,璧月微微一笑,淡淡出声道:“西南百夷人说:太阳说它最明亮,还有凤凰在中央;莲花说它最好看,还有刺长在杆杆上。不知林姨母可明白此话何意?”
“倒要请玉娘赐教了。”
璧月嘻嘻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太阳说它明亮,确实明亮,莲花说它好看,确实好看,今日晚辈又听说莲藕胜了淤泥,好吧,确实胜了。”璧月眨眨眼睛,“可莲藕日日深埋淤泥之中,自然看什么都是淤泥,却不知大好晴空,还有太阳,还有莲花,它却以为除了自己,就是淤泥,除了淤泥,就是自己,林姨母,你说好笑不好笑?”
林夫人眼神凌厉却面容含笑,“照你这么说,莲藕倒还比不过淤泥了?”
“莲藕为何总跟淤泥比呢?将太阳当淤泥,将莲花也当淤泥,以为自己赢了,实则不过是低贱的莲藕看什么都低贱,就算自认高洁,到头来也不过是碗中食、盘中餐,纵是美味,也没有形状,软成一滩。”
林夫人脸上一阵青白,“玉娘倒会说笑,只不过……”
“林姨母,我又吃完了!我觉得软绵绵的,味道还不错!”白佑桦突然插嘴道。
璧月不由掩嘴轻笑了一声。
林夫人则更是心中大为不爽,却也不好对着两个小孩子发作。
林夫人身边的蔡嬷嬷察言观色,一躬身道:“夫人,老奴多句嘴,王小姐和白公子来了这半天了,怕是及早安排好住处的好,也好让下人们去收拾打扫一番。”
林夫人面色稍缓,一拍手道:“哎哟,瞧我这记性!自是要的,要的!蔡嬷嬷看看府中何处适宜供王小姐和白公子居留的?”
蔡嬷嬷为难道:“如今年节,府上人手不够,恐怕要委屈委屈王小姐和白公子了。但老奴想着,都是自家人,想必王小姐和白公子也不会介意。”
“唉,实在没法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想来玉娘也不会介意。蔡嬷嬷说的是哪处院子?”
“戈晖院如何?那院子也有好处,离咱们下人房倒近,有什么事也方便照料。”
林夫人转动一双妩媚细目,满含歉意地对玉娘说:“玉娘……你看……”
弄墨蓦然上前半步,哼声道:“诺大个会安伯府,林夫人这般贤良淑德实在是难得!我家小姐自幼宽和大度,奴婢回去却定要替林夫人好好宣扬才是!”
璧月淡淡一笑,像是没听到,“恭敬不如从命,晚辈多谢林姨母一番费心安置!”
林夫人心头火起,可对着璧月一脸淡定又实在不好发作。正要张嘴再说几句,门外进来了一个身着翠绿小袄的丫鬟,林夫人顿了顿,柔声向丫鬟问道:“伯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回夫人,伯爷请表小姐到丽芳苑相见。”
“伯爷回来了?在丽芳苑?”
“回夫人,伯爷与大公子、二公子在丽芳苑射箭。”
林夫人点点头,缓了缓,对璧月说:“既然这样,我陪你去见伯爷吧。”
“有劳林姨母了!”
出了院门,也未乘轿,一行人缓步往丽芳苑而去。一路走去,下人都规行矩步,低眉无语。路上干干净净,雪都被扫在道旁码成一溜儿,道中间铺上了细细的稻草,走起路来丝毫不会打滑。
璧月在王家别院住了两年多,已有些习惯那种随性散漫的日子,如今再回到这种规矩森严的地方,处处做得精细美致,倒有些不大习惯了。
穿过丽芳苑的垂花门,只见皑皑白雪之间隐有红光,待再走近些,满目皆是红*梅怒放,无边无际。枝枝蔓蔓之间,暗香扑鼻,美不胜收。
梅林旁一块空阔之地上,远远见金誉正握着弓,躬身听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说着什么,金誉身侧立着一个小男孩,与璧月年纪相仿。
遥遥望见金誉的神态,璧月暗忖,那瘦削男子应当便是会安伯金广适,那男孩必是林夫人的儿子金诺。
果然,林夫人娇唤一声“伯爷!”走上前去。
金誉迎上来,与璧月相视一笑,轻轻拉起她的手来到会安伯面前,低声道:“来见过姨父!”
璧月莲步上前,恭顺地行礼,“见过姨父!恭祝姨父新年吉祥,事事顺心!”
会安伯柔和一笑,“玉娘倒长大啦,又知书达理了许多!”
璧月只低头作害羞状,暗自不经意地冷冷瞥了白佑桦一眼。白佑桦身子一抖,忙急步上前行礼,“见过姑父!”这下倒是真的规规矩矩的了。
会安伯却似乎有些意外,“这是……”转头见林夫人点了点头,才肯定道:“原来佑桦也来啦!甚好!甚好!”
金誉又手一展,对璧月说:“这是弟*弟金诺。”
璧月依言打招呼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