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
灿烂的烟花将这漆黑了无生机的夜空变做最好的画布,每一朵烟花用明亮妩媚的姿态引逗着人们的眼,在深邃的黑暗里绽放,又迅速冷却,划过夜空,却无迹可寻。
杭州城亦是醉意迷乱地应着这空虚华丽的烟花,夜夜笙歌,不眠不休,享受这最后末世的狂欢。
此刻,陈净墨只愿一人在无人的亭子,静思冥想。
隔岸观望的烟花静静绽放,悄悄消失。
不知道为何,陈净墨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远处灯火辉煌的酒楼翻腾着浓烈的酒香和醉意。
在陈净墨的眼中,那不是酒楼,而是子游。
虽然他隔远了与酒楼的距离,但他仍要在隔远的距离中看到有关子游的一部分,哪怕只有一点的影子。
他现在才想到他们的结果,就这样一直无谓相生相捆地煎熬么?
他想逃开。但并不是因为厌倦,而像是要挣脱缠绕在身上的蛇,恐惧地沉默。
钟声一波一波地传来,烟花也消失在空中,刚才的喧闹稍渐平息。
已经很晚了。
酒楼里杯盘狼藉,没有睡去的人仍在醉酒狂欢。
此刻,子游醉意迷乱间在喧闹后的稍许平静里落寞下来。
她想起了陈净墨,她知道他在哪儿。
子游悠悠地拿起一壶酒,便跌跌撞撞地向亭子走去。
“你果然在这儿。”子游带有一丝醉意的放荡笑道,说着便也坐了下来。
陈净墨想起与子游道第一次见面,微微一叹,这叹息随着湖面吹来的风飘散到不知道的地方。
子游没有在意这叹息,缓缓倒了杯酒,递给陈净墨。
陈净墨看着笑容灿烂美艳的子游的脸,接过酒杯,吞了下去,便放下酒杯,脱下外衣披在子游身上,轻轻说道:“夜晚风大。”
子游嫣然一笑,醉醉地看着陈净墨。
“这才是你想要的日子吧。”陈净墨忽然低声说道。
“这样不好么?不论怎样,都是一种危险的选择,我喜欢被人关注,况且,这样想见你的时候就可以见到。”子游笑着说道。
“没有你想得如此简单。”陈净墨充满怜惜地看着子游说道。
子游忽然收起笑容,冷冷说道:“我当然知道!”
陈净墨看着子游转过身的背影,悲哀地说道:“你知道你这样做会把我带入什么境地么?”
子游立即转过脸,充满疑惑地看着陈净墨,缓缓说道:“净墨,你终于还是想离开我?”
“我们不该如此下去,这样没有好结果!”陈净墨虚弱地说道。
“结果?你怎么还在想结果,你不明白么?像我这样的人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已经享受了许多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我愿意这样,那种天天躲着藏着等待的日子我不想要!我本以为你能一直在我身边,看来这是奢求!”子游说罢,流出泪来。
“凡事有得有失。你若是想让我在你身边日日渐渐窒息而死,就留下我。我答应你。”陈净墨疲倦地说道。
子游忽然怔住,眼神变得慌乱,看着陈净墨,许久,才喃喃说道:“你留下。”
这一句轻轻话夹杂在风声里水声里传进陈净墨的耳里,生生地刺痛了他的全身。
“好。”陈净墨淡淡地回道,拿起酒壶狠狠地灌了下去,便转头走去。
陈净墨渐渐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再也寻不到。
子游看着,颤颤发抖。
夜风吹落了子游身上陈净墨的衣裳,子游却怔怔不动,任由冷风吹来。
子游忽然感到一点温暖从肩膀传入。
身后站着的易安用搭在子游肩上的手将子游拉近紧靠着自己。
子游忽然喜悦得转身,却用一副绝望的神情看着易安。
易安皱紧眉头,紧紧将子游裹进怀里,在黑暗里露出坚韧的微笑。
子游的手触在易安身上,用力推开,转身离去。
独留易安在亭中,在黑暗里看不清脸。
九十九
白日里的晴朗,一如既往,看不到黑夜过后的踪迹。
湖面波光粼粼,金色的波光紧紧吸附着陈净墨的眼。
他在湖边坐着。
他从未离开。
一夜的疲倦洗清了脑中的万千思绪。一阵微风吹来,扰乱了眼前的细发,凌乱飘起。
疲倦后的平静是稍纵即逝的。
阵阵涟漪,荡开的微波是停止不住的。
就这样吧,或许是一个有着惨烈结局的阴谋,但他已经回不去了。
况且,自己又能真的离开子游么?
他忽然清醒地想到。
太阳越过头顶,陈净墨的影子只有短短的一截。
他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站起身,最后瞥一眼湖面,毫无依恋地离开。
当他走至衙门的门前,止住了脚步。
子游说得不错,这是他一直想要的,只是现在,变得有一点点不一样,但又不知道是什么。
门,吱吱呀呀地被打开。
忽然,冲出一群官兵,用刀架在陈净墨的肩上。
惊异之余,陈净墨没有开口说话,冷冷地看着官兵的头子。
“陈净墨,因欺瞒云南逃兵的实情,又贿赂买官,处以死刑。”
冰冷的手镣重重陷在肉里,疼痛蔓延全身。
陈净墨拖着重重的脚步,走向牢房,夕阳下,长长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渐渐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