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落日下的杭州城在柔和的金光下妖媚了许多。
西湖上的泛舟,泛舟中的歌舞,歌舞中的笑声,在湖上激起层层涟漪,荡漾在整个城中。
今晚,西湖边的酒楼比往常更加耀眼。
忽然,天空开满烟花,在绽放的同时也迅速冷却,像一盆冷水浇在陈净墨的头上。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的船也在西湖上,只是昏暗了些,与那些华美的画舫相隔甚远。
他微微叹了口气,拿起酒杯扬头吞酒了下去,然后又痴痴地看着天空中的烟花。
夜,早已袭来。
他的船上也起了灯光。
“你来了。”陈净墨抬头望着面前这个身着华美的年轻人,淡淡说道。
“呵,杭州这么美的景还招呼不了你?来,我们喝一杯。”易安明朗地笑道,然后又顺势坐下,利索地将一杯酒吞了下去。
“美景招呼不了我,你却可以。”陈净墨笑道。
两人相视而笑。
许久。
“我实不敢相信你会落得如此处境。”易安忽然说道。
“宦海沉浮,这道理,你应该懂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陈净墨说着,将杯中酒倒在地上,凝视着水影中自己的脸。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须得爱惜些自己的光阴啊。”易安看着陈净墨独自一人守在桌角,形影相吊,便心疼地说道。
“看来,我要在杭州待些日子,以后便能常常见面了。”陈净墨终于扬起头,笑道。
“杭州很美,遍地才子佳人,**得很。我在这儿呆久了,倒也看不上京城的官气。你被贬,是得福了”易安低头俯在陈净墨耳边笑道,然后把玩起手中的杯子。
“你如今在你爹手下做事么?”陈净墨问道。
“是,因为我爹,他们大都对我不错,做起事来,也很顺利。”易安思忖道。
想当年,书生几人,围坐炉火旁,笑谈大势,意气相投。
他们的雄心壮志,因时不我于,却也只能借酒浇愁。
好在,有山,有水,还有酒。
这些东西,千百年来,不来不去,不悲不喜,陪着他们。
二
杭州的府衙比京城的清静许多,尤像陈府。
当它在京城时,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而在这儿,被草木包裹,静得让人发慌。
即便如此,陈净墨倒也闲得自在。
在这段安静的日子里,陈净墨将心中的苦闷种入兰花,又在兰花身上找到了惬意。
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拆开了刚送来的书信:“西湖歌舞几时休,莫要独醉一人愁。海内知己满天下,请到酒楼赏花来。”
陈净墨心中笑道:去酒楼赏花,还是第一次听说。
陈净墨做了两三年的官,也见识过不少到场面,但此时,他已被眼前这酒楼的豪美所震惊。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回神转头,不觉眼前一亮。是易安。他穿的永远是质料最高贵,剪裁最合身的衣服。身上佩戴的每样东西都很配合他的身份,便觉得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只是今天,所散发的高贵之气愈加亮眼。
“怎么,不认识我了?”易安笑道。
“没有,只是······”陈净墨盯着易安的衣服迟疑道。
“今晚是我爹的寿宴,真对不住,没告诉你。”易安笑道,拍了拍陈净墨的肩。
“呵,那祝贺你爹了,去忙吧。”陈净墨看了看自己随意的装束,苦笑道。
说完,易安便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陈净墨只好自己走走。
只是此时,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有人盯着自己。
靠着直觉,陈净墨将视线移到二楼边的窗口。
落日的余晖撒在半面脸上,光影沿着柔美的锁骨的线条与精致的五官融为一体,绝美,妖艳。风舞起了她的发,也关上了那扇窗。
陈净墨怔住了。
好久。
所有人都已坐好,等待宴会的开始。
陈净墨回过神来,寻了一处角落便坐了下来。
忽然,仿佛一团火从天而降,艳红的绸缎向八方射去,从中飘落出一朵花,忽又变作一个美人,便在台中舞了起来。
顾影徘徊,竦动左右,让理应守礼的大臣也神魂颠倒,无法掩饰。
陈净墨淡淡一笑,心中想道:原来如此。然后,便转身走出门外。
他沿着西湖,慢慢走着。
迷离烟雨之中,那些硬硬的房屋轮廓都被朦胧的雨雾软化了下来。
空中浮漾着兰草花的幽香。
待那些大臣散尽,陈净墨已走到了个亭子中,只见石桌上备好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三
陈净墨悠悠地坐在石凳上品起酒来。
“这酒怎样?”这声音仿佛是这湖上的风,拂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温柔。
但陈净墨并没有转头看身后的人。
那人已在他的面前坐下,手中把玩起酒杯。
她只穿着一层血红轻纱,余发沿左肩泻下。
清风吹拂,吹出纤细柔美的身形。那身体如果仁一般裹在这轻纱中。
她的脸,已是褪去艳妆的素净。
“今天遇到的惊喜真让人应接不暇。”陈净墨看了一眼这脸,淡淡地说。
红衣人的眼睛怔怔不动地凝视着酒杯,目光随着酒杯缓缓移动,使得这双眼睛更加媚人。
“这酒可是进贡给皇上的珍品,须得爱惜些品尝,如此吞酒,只怕尝不出味道吧!”
此时,红衣人的目光移到陈净墨的脸上,变得异常明亮。
陈净墨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顿了顿,道:“可惜世上像我这样既不会赏景又不会品酒的人多了些,浪费了不少好东西。”
“陈大人说话倒很中听。”红衣人放下酒杯又道:“我的舞不好么?你为何走了?”
“找我什么事?”陈净墨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冷冷说道。
红衣人微微一笑,斟了杯酒,缓缓说道:“陈大人总是这样对人忽冷忽热的么?”
“不是。只是对你。在没有分清是敌是友之前,我只能这样做。”陈净墨淡淡说道。
那红衣人魅惑地浅笑。
“这样盛大的宴会,你如此着装,不大合礼吧?你经常这般无礼么?红衣人问道。
陈净墨苦笑道:"哪些大臣倒是着装庄严华美,可见到你,不是那般地无礼么?"
红衣人不语。转头向湖上的画舫望去。
禅院的钟声在湖中激起涟漪荡在陈净墨心里。
好久。
"你叫什么?"陈净墨问道。
"你只想知道我的名字?不想知道别的么?"红衣人露出惊异的神情。
"不想。"陈净墨淡淡答道。
红衣人笑了。
"子游,陆子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