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右手握着的戒尺,规律地拍在左手心上。十三岁的公皙白衍挺胸抬头端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就一张桌,四面墙,一个老头而已。
桌子的正中间燃起一团火,墨汁被橙红的染料溅开了一个豁大的缺口。
白衍隔着火光看见老头皱巴巴像核桃的脸上浮现出了诡秘的笑容。老头脸上的麻点好似一颗颗从火堆里迸出来的柴火星子,滚烫得灼人。
老头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响起:“用你身体养的毒......”他脸上开裂的两条缝里有两束渗人的光,“明日取出来我尝尝。嘿嘿......”
他的舌头舔过肥厚的上唇,喉结上下滚动着,像狩猎一般紧盯着白衍不放。
白衍痛苦地闭上眼睛,机械地点了点头。但是他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老东西干硬枯黄的手将火光捻灭,黑暗浸盖了双眼。
白衍提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已经从那魔潭里出来了。就算他已经和那老头见过七次面了,但是冷汗依然把他整件衣服打湿。
明天又是交毒的日子了。一种悲凉从白衍的心底漫上喉头。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他自己以身做巢,滋养着天下最凶狠的毒素。这是他公皙家族的骄傲,也是他白衍痛苦的根源。那老头,教过他家四代人。多么可笑呵,整整四代人的寿命竟比不上一个藏在魔潭里的迟暮老人来的长久。
现如今,整个公皙家就剩他和他的哥哥了。但却只有他一个人炼毒,他的哥哥仅仅接手了王位。白衍知道,这是因为哥哥爱他的缘故。
若不是为了保护他不被那些迂腐的大臣排挤,好强的哥哥怎么肯放弃这项家族的殊荣呢?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哥哥了,是因为自己的存在,哥哥才不能学习这项即将失传的绝技,这项代表着公皙家族至高无上荣耀的绝技。
所以他白衍要好生学习。只要过了明日,这天底下无人他杀不得。一旦过了明日,这整个天下都是他公皙家的。
一想到终于能帮助兄长完成统领天下的梦想,白衍的心情就无比的欢快。这七年来所受的蚀骨之苦终于要得到回报了!
花香,鸟鸣,水纹城墙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好一副安逸祥和的景象。
珒双手紧贴着大腿,在白衍门外等候着。
“少主,辛苦了。”珒低着头。
“王兄呢?”白衍也不看珒一眼。
“少主,王在练功。”珒的眼中流露出异样的光。她立刻低垂着眼皮,看不出任何表情。
“好,那我去找他。”白衍跃下台阶,向万花从园走去。珒默默地在后面跟着白衍。
万花丛深处,尽是艳丽的、魅惑的娇花。她们极尽风情,舞动着婀娜的腰肢。一瞥一笑,摆弄着光润的肌肤。仅仅是稍稍滑过你的眉眼,便是令你恍惚的芬芳。冰剑挑逗着花的娇颜,她们轻咬唇瓣,风卷起一声声的娇喘。搅得万花园充斥着羞人的贪念。
一瓣比略施粉黛的少女还要娇嫩的花,轻落在白衍的肩头。白衍微微蹙眉,珒立刻抽出软剑,将花瓣挑在了剑尖上。
白衍用拇指和食指取下花瓣,用指尖将其碾碎。黑色的汁液顺着白衍苍白的手指滚下。一滴入土,翻卷起的是白黄色的滚滚气泡。刺鼻的腥臭味道竟然吸引了更多的花瓣涌入此处。不消一刻,便是一团硕大的、含苞待放的旖旎花蕾。
“少主,卑职无能。”珒收回软剑,撕下自己的衣摆,递到白衍面前。
“没事,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是致命**,对我来说不过是街边杂耍罢了。你倒是自己小心点好。”白衍接过衣布,擦干手上逐渐粘稠的汁液,随即便丢了出去。
那衣布在空中慢慢消失,一点一点,被啃噬的一干二净。
“是。”珒紧抿双唇,继续跟在白衍身后。
顺着冰剑的凉气,白衍终于看到了他一直敬爱如父的兄长——公皙泽。他们主仆二人并没有上前去打扰被花瓣包围的公皙泽,而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赏着冰剑与花的交融。
待公皙泽收功后,白衍面上有阳光温暖的弧度。
“王兄。”
“嗯,你来了。身体怎么样。”公皙泽面上也是笑,只是少了白衍那般的温度。
“当然没事呀!王兄不用担心我,王兄照顾好自己才好!”白衍感觉很开心,因为王兄一直是这样关心着自己。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公皙泽的脸却僵住了。珒的唇抿得更紧,嘴角微微下垂。
珒的心里五味陈杂。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公皙泽不过是关心白衍身体里的毒养的怎么样了。他根本不曾关心过白衍的身体。但是白衍却误以为公皙泽是关心他的健康。更可怕的是不懂事的白衍竟然让公皙泽照顾好自己,这在公皙泽听起来简直就是挑衅!这二人的关系看似和睦,实则公皙泽在暗地里做了不知道多少见不得人的事!珒悄悄吸进一口气,憋住即将爆发的怒火。现在还不是时候。
公皙泽的嘴角牵强地扯了扯,突然,他将目光放在站在一旁的珒的身上。若有所思般微眯起了眼。
白衍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绸巾递给他的兄长:“王兄,擦擦汗吧。”
他的眼眉和嘴角都弯起漂亮的弧度,所有的花瓣在他面前都失了颜色。他是这样的喜爱自己的王兄呀。这么多年来,是自己的王兄一直陪着自己长大,一直保护着自己。他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他的哥哥,保护他心中的神。
公皙泽收回目光,接过白衍双手捧着的绸巾,勉强地笑了笑。他看着白衍微微上挑的眼角,一种憎恶滋长地越来越厉害。他的瞳孔收紧,暗暗地深吸一口气,眼中是狼一般的饥饿。
珒的眼珠悄悄转了一圈。她大步一跨,拦在了白衍和公皙泽的中间。“王,少主应当休息了。”
白衍瞪着珒说:“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活腻了!”
珒却不理睬白衍的推搡,眼睛毫无畏惧地直视着公皙泽。
“跟着王弟久了,是不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了。嗯?”公皙泽向后一跳,语气中尽是讽刺意味。
珒毫不畏惧地说:“王,我是什么你想必比我清楚。我奉瑰檀王妃遗命要照顾好少主,多有得罪了。”
公皙泽的嘴角微微上挑,轻蔑地看着不卑不亢的珒。“很好,但愿你能一直保护着本王的弟弟。”
白衍能感受到这两个人当中浓浓的硝烟味。但是他却并没有想到是因为自己而起。他从珒的身边绕过去,对着珒喊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这么和我的王兄说话!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珒好像没听到一般,一直死死地盯着公皙泽。
公皙泽见状走到白衍身边,用刚刚好他们三人可以听见的声音,伏在白衍的耳边说:“王弟,你这个随从好像不太听话。对王兄的态度这么差,怕是平日你要多多提点她一下了。”说完,他抬起头冲着珒微微一笑。
白衍听完怒狠狠地瞪着珒,“王兄,你放心,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珒的手摸上腰中的软剑,冲到前面一把抓过白衍的手腕。“少主,该走了。王,得罪了。”她带着拼命挣扎的白衍跳出了万花丛中。她悄悄瞄了一眼站在花丛中的公皙泽,他的黑发肆意飞扬,浑身散发着阴翳的气息。他和自己手里拽着的白衍相差太多了。
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