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的选择
不断的旋转,不断的旋转。
不稳的气息回荡在空阔的排练室,原该宁和的黑夜也因这狂躁的气息变得浮躁。
空气中漂浮着伤心,愤怒的因子。
啪!
一声不小的倒地声,击破黑夜的蓑衣。
继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又给黑夜蒙上一曾哀怨的薄纱。
任由脸上,发尖的汗水混杂着眼角的泪水滴落,这水滴在地板上破碎的声音也在讽刺着她。
你现在的状况还可以继续跳下去吗?
这样的你只会让舞团的名声毁于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舞台。
不要因为曾经的辉煌而止住了向上爬的脚步,否则你只会成为别人成功的垫脚石!
一声声的指责与嘲笑,一个个讥讽与责备的眼神。
凌依满脑子都是这些,她感觉自己就快要崩溃了,旁人一言一语正逼着她走向悬崖边。
那舞台幻变成万丈高的断崖,是否她纵身一跳,跳下这个悬崖,离开这个舞台,纵使会粉身碎骨,但起码她现在不用再经受这样的折磨。
“啊!”
大声的喊叫,是愤怒,是悲哀,抑或是,绝望?
尖尖的指甲用力的掐住结实的小腿肌肤,皮肤的疼痛远比不上藏在里面骨头的疼痛来得厉害。
她恨,她是恨!
这一个多月来,她遭受了多少不解与指责,最敬爱的导师认为她懈怠了,所以舞技上没有进步;认为她心散了,所以训练时精神恍惚,向来疼她如女儿的导师也开始严苛的指责她,甚至恨铁不成钢的表示再这样下去将让别人取代她的位置。
想要取代她的人很多很多。这些人都在冷眼旁观着,看戏般看她一次次的跌倒,欣赏着她日益苍白的脸色,像黑暗中的野狼一样,随时准备着伺机把她撕扯成碎片。
但这些都不是她恨的。
她知道导师的心对自己有多大的期望,明白她现在有多着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导师给予的,所以她不恨。
从小生活在舞团,她知道这里的竞争不比外面任何一个圈子的少,这里的人靠的都是青春,在有限的年华要是没有灿烂的作为,那后果不是他们可以担负得起的。所以每个人都费尽一切心思争取,她自己亦然,所以她不恨。
她恨的是自己!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骨节眼上出事!早两年,她可以更轻松的放弃;晚两年,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梦想……为什么就偏偏是现在?
她好不容易终于等到这个机会,终于可以在全世界最大的芭蕾盛会上飞舞,她终于可以凌舞于自己最爱的薰依草上,但自己的身体却要跟她作对。
不是说只要自己坚强,意志是可以驾弩躯体的吗?
可是当她咬紧牙关要腾跳时,骨头却在抗议,以锥心的痛来抗议;当她要旋转时,她的头却像被榔头狠狠的砸了那般的痛……
她想忍,她命令自己不能倒下。
但身体却一次次的背叛了她。
一次次的不稳摔倒,一次次的失败,让导师失去了耐性,让同伴看尽了笑话,也让自己慢慢的殆尽了信心。
“告诉我,我真的失败了吗,我真的不能再跳了吗,我真的要离开这个舞台了吗?”
凌依放任自己的哭泣,她忍够了,她不想再坚强了。因为她已经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怀疑自己那晚在这里立下的誓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但是没有谁可以给她答案,空寂里头只有她困兽般的哀泣声。
没有亮灯的排练室就如一个原始的舞台,没有华丽的布景,没有璀璨的灯光。
那一抹从敞开的窗户中直射进来的月光,就如最凄迷的聚光灯,准确无误的投射在这个舞台唯一的主角凌依身上。
细小的灰尘在苍白的月光中跳跃着,如同一个个跳动着的声符。
那是月亮的话语么?
圆月高高的挂在半空中,这是一个没有星星点缀的夜晚,月亮在高空中安静的看着世界正发生的一切,他是那么的孤寂。
两颗美丽的流星忽然从月亮底下疾速滑过,转眼的功夫便消失在无穷尽的夜空中。
可惜,正伏地抽泣的凌依没有看到这突然而来的流星。
不然,她或许可以向流星许下心愿,让上天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有人说:流星是月亮的眼泪,是月亮看到让他伤心的事情而落下的泪,当他的泪滑落过地球的云层时就成了最美的流星。
如果这个美丽的假设是真的,那么刚刚月亮是在为谁哭泣?
是为这位失落中的舞蹈精灵而落的么?
“凌依,你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连训练你都可以迟到一个小时!”
原本嘈杂的排舞室在凌依顶着一副苍白的面容走进,在导师何洁的一声怒吓中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何洁与凌依当中游移着,个中有冷漠,有嘲笑,或许也有同情的。
凌依苍白的脸在这一片注目中更是无色。她怯襦的看了一下何洁,最终还是在她严厉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对不起老师,我不太舒服,想请一天假去医院看一下。”
细小的声音透露着她的惶恐与无助,她很怕惹老师生气,很怕她一怒之下真的放弃了她,很怕自己的一切努力都要化为灰烬。
芭蕾舞者很骄傲,他们可以傲视所有人,唯独不敢得罪导师,否则将面临发放边疆的命运,那可能是作一辈子的替补,即使你再有才华也只能郁郁而终,任何一个芭蕾舞团都不会接受一个不听从指挥的团员。
在芭蕾的世界中,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个性,但前提是自己必须是一个舞者,还要是一个有能力导出一支受瞩目的舞蹈的人,否则就只能服从导师。
而凌依还没有从舞者跨出创作者这一步,她只能服从,在一切都对她不利的情况下,她只能惶恐无助。
何洁深深的扫视了凌依几遍,最终只能在自个儿心底无声的叹息一声。
这女孩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她见证了她一步步走向辉煌的成长,原本以为这次会是她扬名国际的好时机,怎奈凌依最近的表现每况愈下,团里对她不满的声浪已经越来越高了,就快超出她可以控制的范围。
何洁之所以一再的护着她,一来凌依之前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两次夺得全国芭蕾比赛的个人冠军;二来她是自己一手带出的,这次若能在普罗旺斯取得好成绩也将把自己的事业推向另一个高峰,可以说凌依是她的一张王牌,不到不得已,何洁实在不想撤了她。
“你去吧,下不为例!”
看着凌依日渐消瘦的身影,何洁颇为无奈的说。
“谢谢老师。”
凌依不敢回视老师失望的目光,低着头匆匆走出了排练室。
“老师,凌依这样会拖了整个舞团的进度的,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
凌依一离开,团员中马上有人提出异议。
何洁扫了一眼众人,知道责难的一定是赵波。赵波是团里的女二号,一直不满凌依,奈何凌依的舞技一直高于她的,所以只好憋着气苦忍,现在凌依频频出状况,她怎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事团里自有安排,团长再过一个星期就会过来视察,到时谁行谁不行都会有个公平的定夺,要想出位就先做好自己,否则怎么也轮不到你。”
何洁不容别人对自己的安排有任何的置疑,起码现在是。
“现在开始排练,从B小段开始。”
柔美的音乐响起,每个人都各司其位,认真的舞动起来,一个星期后将是自己能否翻生的时机,谁不想把握住啊。
挺住!
凌依用手捂住口,不让自己破碎的哭泣声发出来,她还没有离开,她知道里面会有关于自己的一场争吵,所以她想留下来听听,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团长是出了名的严格,他不像导师那样对自己有深厚的师生情,在他眼里,表现才是最重要的,谁状况不好,马上就会被替换下去。
而以自己现在的表现是肯定过不了团长那一关的,到时别说白天鹅了,可能连天鹅群中最普通的一个都轮不到她了。
难道普罗旺斯真的只能是我的一个梦了吗?
凌依靠着白花花的墙壁,支撑着虚弱的身体,才勉强不滑落到地上。
连站久一点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怎么跳白天鹅!
两行清泪不可抑制的滑落。
凌依的心在一片灿烂的阳光下支离破碎。
耀眼的太阳高挂在空中,一如既往的以高姿态俯视着芸芸众生,原本寻常的太阳却有了那么一刹那的晃动,明显但极其短暂,匆忙的人不会留意到,沉溺于悲痛中的凌依更不可能察觉。那一瞬间的太阳仿若人突然哈哈大笑时那样的晃动了一下。
只是,高傲的太阳会笑么,凡尘又有什么事值得他欢颜一笑?
炎炎夏日,灼人的热浪似乎要把地球表面的生物都烤熟。
路上行人匆匆,谁都不愿意在这种酷热的天气下多待一分钟。
与周遭匆忙的行人相比,步伐虚弱的凌依就被格外突显出来了。
低垂着头的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此刻憔悴哀痛的模样,又或者她现在已经不想再与任何人有接触,心中认定的即将到来的失败已经将她二十年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击垮了。让她此刻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高傲的俯视众人了。
现在的她,感觉一无所有,就如丧家之狗,灰姑娘远比她幸福,因为灰姑娘还有家,还有期望。而她……家,从来是不存在的东西;期望,也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粉碎了。那样的灰姑娘最后还得到了王子的救赎,而她呢?现在恐怕连王储都难以救得了她了,可以拯救自己的,唯有神了吧!
凌依此时的思维已经混乱了,原本就很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咄咄逼人的太阳的曝晒。晕厥的感觉,心脏的悸动让她停止了盲目的前进。
幸好路两旁设有不少供行人休息的石椅,凌依困难的走到一张空着的石椅上坐下,石椅旁边的大树正好为她带来救命般的荫蔽。
休息了还一会儿,凌依才算缓过一口气来,背靠着椅背,看着干燥的柏油路面,还有来来往往的人们。
那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凌依突然很害怕。她意识到在这个城市,乃至这个世界,她所认识的人实在没几个,她的世界就只有舞团,虽然很多人看过她的表演,也许也会有不少人当她是偶像来崇拜,但这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她找不到一个人来照顾自己,安慰自己,帮助自己!
再坚强的人,也有需要被关心的时候呵!
“连天都不让我好过,这样的太阳,恐怕我要在这等到天黑才能走了。”
凌依很清楚自己虚弱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承受太阳的曝晒,现在离开这片树阴,恐怕她走不到两步就要倒地了。
正哀怨的想着,一阵大风却在这让人皮肤孳孳做响的鬼天气中刮起。
风吹乱了凌依的长发,也迷住了她的双眼,没有人会迎着狂风硬撑着双眼的。
“这是什么?”
狂风持续不到一分钟就停了,一切又恢复如常。唯一不同的就是凌依原本空空如也的怀中竟多了一张4A大的纸。
凌依疑惑的拿起纸张,柔软的质感让凌依的心有重莫名的温暖。
纸张只有一面的内容,那一面只以一个圆月的素描画像作低图,一个表面有着一个貌似人的斑点的圆月像。
塞勒涅,月之女神,她总是给人清新,明媚,光彩照人。她本是倾倒众生的可人儿,为何今夜看上去如此的忧伤?
原来,她爱上了一位牧羊人,叫思底弥翁。在这个月郎星稀的晚上,当她不经意的低头,看到这个年轻人在草地上静静酣睡,只那么一眼,她就深深的爱上了他。她从月亮马车中滑翔而下,来到他身边,把月光薄薄的洒在他身上,轻轻的,用那温柔的金色嘴唇亲吻着他。可是,她一点也不快乐:“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就要走了,我们永远无法相守。”
塞勒涅不禁泪眼婆姿,她是月亮,属于夜晚,怎样跟一个属于白天,属于阳光的凡人在一起?她站起来,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他,用无限留恋的目光:“我要把你永远留住。”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坚定而自信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思底弥翁不见了。草地上还有他睡过的痕迹,只是再也不见他的踪迹。
“他肯定被月亮女神藏到后山了,每天晚上她都到那儿看他。”有人这样说。
“不,他被卷上了天堂,就住在月亮里面。”也有人这样说。
你相信传说吗?关于月亮的美丽的传说?
从此以后,月亮的表面真的多了一块暗斑,像一个侧身而卧的身影。据说塞勒涅把他带上月亮后,对他施了一种能让人长睡不醒的魔法,这样她就可以天天陪在他身边,欣赏他在了无止境的睡梦中青春常驻的脸。
这是一个故事,印在无故飞来的纸张上的故事,但为何这个故事却让自己有种莫名的心痛。
是为故事中爱得痛苦的月神,还是为那个莫名陷入昏睡的思底弥翁?
在凌依二十一年的来的生活中,爱情是没有过的经历,终年生活在舞团里的她生活圈子太小,舞团里更是不允许爱情的存在。培养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并不容易,而爱情据说是最可以让人改变的东西,所以在舞团里,爱情是一种禁忌。
没有经历过爱的人却因一张突而其来的纸张而有了悸动的感觉,心底某种莫名的情感因一个神奇的传说而苏醒,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但凌依没有探究太多自己的情绪,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幻想着这位美丽的女神。
一个人在孤寂的月寒宫里,默默的深情凝视着那一位沉睡中的爱人,他的容颜不会变,但也不会有笑,有怒,更不会回报她一记深情的注视,也不会牵起她柔弱的双手。
女神有听过他的喃喃细语吗?有看过他矫健奔跑的身影吗?是否也会有某一瞬间渴望与他并肩看尽天下繁星的奢求?
从那一眼便注定了这一神一人的悲剧爱情,这爱是否也让女神自疑过?
心里头闪过无数疑问的凌依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她心痛女神这般傻的爱,苦苦守侯一段永远没有回音的爱情,该是多么的痛苦?若她是思底弥翁,她绝不希望这么爱自己的人独自守着那一宫的清寒,情愿她放弃自己,也不愿看她独守千年。
闭上双眼,咽下喉咙里酸涩的味儿,在她漆黑的眼底,却出现一个舞台,一个千姿百态的身影舞动着,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诉尽那无奈的爱与无悔的执着。
那身影逐渐清晰,幻化成自己的模样,动作是一个片段一个片段的,不变的是那如泣如诉的眼神,仿佛急需向世人倾尽她的情。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凌依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让她稍感不适,但她现在就是充满了力量。
与其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如由自己掌握回自己的舞台。
舞团的位置她放弃,白天鹅的角色她不争了。白天鹅的爱有太多的挣扎与搅拌,她掌握不了那爱与恨的交替,但她可以演绎住这样一段绝美的爱情,一份只有自己明白只有自己独享的爱情,很凄美却也很纯粹。
起身离开,凌依不再畏惧树阴外的毒辣,她的时间毕竟很有限,只有一个星期了,在团长回来视察之前,她必须把整个舞蹈的大致排好,这样才有机会以自己的作品出赛。
她愿意为了这段唯美的爱情赌上一把,而赌注就是她这一生的梦想——普罗旺斯。
凌依走后,她身后那棵曾为她遮阴的大树猛的摇曳了一下浑身上下的树枝,仿佛在为她呐喊加油,而那一刻,周遭却没有一丝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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