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都城近来发生了很多事。
半个月前明珠郡主在福国寺为救四皇子坠崖,几日后奇迹生还,却因受重伤导致半身不遂。
七皇子旧疾复发,昏迷了整整三日,皇上怜悯,赐婚天裕和亲公主。
四皇子以血打开龙塔,钦天监称此乃北燕之大福,皇帝故立其为北燕太子。
随后,那日在倚龙山发射暗器的刺客也被查明,乃大皇子党为首的相国张信贤所为,张相国被打入天牢,大皇子则终生囚禁宗人府。
短短半个月,大皇子的党羽势力被清洗得一干二净,如今皇上身体渐渐恢复,又有太子监国,朝堂上那些暗波涌动总算稍稍平息了些。
不过这些高堂之上的事,老百姓是不关心的,从古至今,人们最关心,也最喜欢听的,从来就不是现实生活政治,而是一段段或神秘或曲折或荡气回肠或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
两个字加以概括,那就是八卦!
没错,八卦才是永恒不变的流行话题。
“这明珠郡主实在命道不好,五岁丧母,十四岁失踪,十七岁落崖。但生生的命硬,倚龙山那么高的悬崖上落下来居然没死啊!皇上想必也是觉着这明珠郡主命太硬,七皇子身子又不好,这才另赐了婚事,将天裕前来和亲的和硕公主赐婚给了七皇子。”
说书先生说至此处,却突然话头一转,“话说这和硕公主啊,出身本不是公主,而是天裕晋阳王府的一位庶出小姐,乃天裕如今太后娘娘的庶妹,但那可真真是位美人,品貌才情俱佳,天裕先皇本想将其纳入**,可惜被她的嫡姐阻挠,如今先帝驾崩,更是被赐封公主,被迫来北燕和亲,也真是红颜招妒…”
那说书先生讲起故事来本就是滔滔不绝,语气抑扬顿挫,说到这,他叹气几声,神情哀痛,那可惜可叹之情绪也不禁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唏嘘之外,郑懿一袭青衣坐在窗前,不过,她如今本是瘫痪在床的人,出门办事当然是要易容,不过她没想到江南雨那儿竟然有这个好东西——人皮面具。
当然这个人皮并不是真正的人皮,只是一种特殊材料所制成的十分接近人皮质感的材料。
此时楼下那说书先生的话正是一字不落地传入她耳中。
她闻言一笑,将窗子合上。
端起茶盏细细地喝了一口,那和硕公主在万寿节的宫宴上惊人一舞,可丝毫没有被迫之感。至于莫云兮的半身不遂,郑懿浅笑,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受点重伤就不正常了!
这样她也顺理成章地避免了与慕容煜的婚事。
她的记忆中她对慕容煜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慕容煜从小离京,而她三年前穿越回了现代,即便他来过莫府,也仅仅只是远远见过几面。
正想着,却闻门前的珠帘被拨动,传来清脆的响动。
“人我已经给你带过来了。”女子走进内室,瞥了座上的人一眼,便大喇喇坐了下来。
郑懿却看都不看她,“叫他进来。”
“喂!你——”那女子突然一蹦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是你自愿留下来的吗?”郑懿泰然自若地坐稳在椅子上,淡淡道。
自从数月前到丽都两人分道扬镳,郑懿就一直没见到过江南雨,只是她那日从倚龙山那山崖上缘着藤蔓下到崖底之时却见江南雨正在那儿找她。
也是,她掉下悬崖一事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江南雨人还在丽都,自然会有所耳闻。
只是郑懿没料到她会在第二天就跑到了那儿,且不说她是怎么进的倚龙山,就她这份心也让她十分触动,毕竟他们说起来真的只算是萍水相逢。
闻言,江南雨悻悻地坐下来,伸了伸脖子,清嗓子道:“你自己去!本小姐虽是自愿留下,但可没说是来给你使唤的。”
“你不给我使唤,难道是留下吃白饭的?”郑懿挑起眉峰反问道。
“……”江南雨本来已尽量压下情绪,此时听郑懿所言,立即又跳了起来,骂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前后救了你两回,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吗!”
郑懿淡淡开口,“别忘了,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你既然救了我,又要我报恩,那也算是两两相抵,互不相欠。”郑懿瞥了她一眼,依旧面无表情,“此时你若愿意走,我自然求之不得。”
江南雨恨恨地盯着郑懿那张仿佛带着期待的脸,她都差点要忘了,这个人巧舌如簧,毒舌无人能敌。是了,她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上回若不是她,他们所有人恐怕都逃不了狼口。
再一次努力将升起的怒火压下去,江南雨转身走的时候特意弄出很响的声音来。
若非她身上又没有银子,更重要的是她还需要她帮忙,要不然她才不会屈尊给那个女人当奴才使呢!
是的,在从荒原被白疏桐救了之后,她在马车上与郑懿相处了大半个月,还看不出她是女人她就不是正常人了!亏她还差点对她有几分心动……
不过她实在是不解,郑懿这个女人怎么一点都不似寻常女人,那女人掉下山崖,她赶到那儿找了她许久,却见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远远地站在草丛后淡定地看着她在那儿费劲地找她。
她就知道她死不了,早在来丽都的路上,她就见识过郑懿那手杀狼的狠劲儿了,那简直不是正常人该干的事。
心中定论,郑懿是不能用寻常人的思维去看的。
不多时,珠帘再次响动,一名鲜衣男子信步走了进来。
郑懿目不斜视地看着他,也并未起身。
那男子走到桌边,见郑懿如此无礼,先是不悦,尔后又突然一笑,似是开玩笑地道:“公子这般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郑懿却冷冷开口,“今日不待客,只谈生意。”
男子闻言顿时脸色变了变,沉声道:“公子如此无礼,显然是没有谈生意的诚意。”
话毕,那男子便甩袖转身要离去。
郑懿却不急不躁,“莫非是我的消息有误,张公子在财乐赌坊输的五千两银子已经还清了?”
郑懿浅笑,这张莹是此时正入狱的张相国的独子,自小溺爱,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常出入赌坊勾栏院。
张信贤因刺杀太子一朝锒铛入狱,相国府受其牵连,因皇后一力保住才避免了灭门之祸。如今相国府地位不在,自然也没人再将这个相国府少爷放在眼里,讨债人自然纷纷上门。
但相国张家族规甚严,这张莹想必也是不敢给家里知道,这才在外面佯称卖铺子,顺便想办法从中筹钱还债。
男子闻言脚步果然一顿。
郑懿见此不禁笑意更深,“既如此,张公子尽管走吧,就当我想帮张公子的心是多想了。
话毕,郑懿朗声道:“南雨,送客。”
男子闻言猛然转过身来,神色间有几分不可置信,又不得不认命,沉声道:“你出多少银子?”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郑懿挑挑眉,也不再多说,“一万两白银。”
郑懿叹了口气,“想必张公子看得出,我是诚心帮你,却不知张公子可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你说!”张莹不想答应,可是,一万两,京城应该没有谁会为出到这个数了。
他还了赌坊五千两,往家里交五千两,家族里的长老也不会疑心。
“我不要你那两间铺子。”郑懿说出自己的要求,“我要伶人馆。”
“不行。”张莹断然拒绝,但心中却是吃惊,伶人馆是张家的,这丽都城中恐怕没有人知道,毕竟伶人馆虽不是勾栏院,但也干的差不多的行当,自然不能让人知道伶人馆是张家的。
张莹虽然纨绔,但毕竟在府苑中长大,此时再看面前这少年,这才感觉他也并不如常人所见那般无能。
“张公子可真是天真,”郑懿面带嘲讽,盯着张莹道:“你真以为我在与你商量吗?伶人馆的事只要传出去,不消半日便会传入皇上耳中,若是他知道你相国府在做些这样的行当,不知皇后娘娘能否还保得住你张家。”
张莹顿时面上惨白,他父亲是因刺杀太子的罪名入狱,如今没有连坐家中,想必皇后已是尽力,本来京中许多高官就有在外开铺子,这都是大家心照不宣之事,只是此时…
郑懿达到目的,便又开口道:“如今我一万两银子买下你家的伶人馆,不是也断了日后被有心人探知的后患么?”
“你说得没错,”张莹苦笑一声,在郑懿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的确拒绝不得你的要求,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郑懿挑眉不言。
“伶人馆是相国府一直以来重要的经济来源渠道,公子想要一万两买下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张莹道。
郑懿不答,等他说完。
张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有个法子,不若我将伶人馆五千两卖给你,那里的地契房产我都可以给你,老板也是你,但是伶人馆的盈利必须与相国府五五分。”
郑懿不置可否地一笑,开口道:“那你自己呢?”
张莹闻言一怔,但马上又回过神来,他没有料到面前这人居然能看穿他的想法,“我要相国府的掌家之权。”
郑懿双眼眯了眯,“我以为,相国府的掌家之权迟早都会是张公子的。”
“你想错了!”张莹眼神黯了黯,低头自嘲地苦笑一声,过了片刻复又抬起头来,眼里已逐渐恢复神采,“这件事若能达成,公子的财路也会好走很多不是吗?”
郑懿不答,过了片刻才懒懒道:“我一介普通百姓,张公子的要求未免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张莹却是一笑,“我相信公子能力不俗,公子挑上伶人馆,想必也是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公子肯助我,来日我必报答之。”
见郑懿久久不答,似乎沉吟不定,张莹不禁也有几分焦急。
正要耐不住时,郑懿却开了口,“好,但望张公子日后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张莹闻言如被大赦,顿时大喜,“多谢公子肯相助,两日之后,我定将地契等物亲自奉上。”
郑懿不语,伸手推开窗。一时间楼下的吵闹之声顿时又传了进来。
只闻那说书先生仍在滔滔不绝,“那天裕的和硕公主虽是庶出,但才情却是一流,万寿节宫宴上跳了一支舞,不知俘获了多少王孙公子的心,其中也包括了七皇子!”
“原来公子竟喜欢听故事?”张莹一扫之前的阴霾,见郑懿听得认真,便笑道:“不过,这个说书的说故事编得太假,七皇子那日都不在皇宫,如何被俘获了心了,我府上倒有一个说书先生,说故事说得是极好,公子哪日来我处,我必让他来给你说几个新鲜段子!”
张莹是人尽皆知的丽都第一纨绔,郑懿偏头看向张莹,正要开口说话,却突然听到楼下遽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你这先生说书说得实在太假,七皇子怎么可能对那个什么公主一见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