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道:“似乎不是那样……”
阿允诧道:“什么?”
这时,贺大夫和丁护卫回来了,众人见礼,阿允道:“师傅,您怎么回来了?”
贺大夫道:“想来还是不放心,便回来了。方才我听到几句言语,出什么事了?”
阿允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贺大夫对覃蓁道:“你好像有什么别的想法。但说无妨。”
覃蓁支吾道:“方才我也搭了脉,觉得应指滑利,如珠滚玉盘……不像是数脉,倒像是喜……或许只是营卫丰罢了……我只是担心若是王婶真是有身孕,用大承气汤,那就……”
孕妇忌用大承气汤。阿允也是一愣,旋即恼道:“胡说!王婶脉来急速,一息六至,分明是数脉。”
贺大夫默默片刻,亲自搭了王婶的脉,半晌不语,缓缓道:“恭喜大婶,你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了,而且胎像稳固。只是兼有宿食停滞,你每日用酥油一两,蜂蜜半两,粳米一两,煮熟佐餐服食,不日便可缓解。”
王婶听此言,又惊又喜,竟有些站不稳,连道:“当真么?”
贺大夫笑而不语,阿允脸上却是一阵尴尬:“徒儿知道王婶多年未能如偿有孕,如今她年岁渐大,只道更不可能有身孕,便未多想。徒儿知错。”
贺大夫叹着气道:“你若真用了大承气汤,可如何是好?!虽说数脉和滑脉极为相似,而王婶只是有孕一月有余,脉象上并不明显,但你跟我习医多年,医术也日益精进,该是能看出来才是。究其原因,不过是不够用心,你可知你为何总是不够用心?”
阿允低着头,不敢言语。
贺大夫又道:“是因为你少了一颗对病家的怜恤之心,少了对患病之人的同情和关怀。先前我总和你说医者的品格,你总是不以为然,认为知道更多的医方比品格重要,现下你可明白了?”
阿允脸上红如赤焰,只重复道:“徒儿知错了。”
贺大夫转过身来,对覃蓁赞道:“幸而有姑娘学过岐黄之术,老夫这里谢过了。”
覃蓁红着脸道:“我并不懂医术,只是幼时读过几本医书罢了……”
贺大夫诧异道:“那你怎知王婶是有了身孕?”
覃蓁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缓缓道:“我摸着她的脉,感觉如珠玉应指而过,就如医书上所说的滑脉,便猜想她许是有了身孕。”
贺大夫不由叹道:“阿允跟我习医多年,都未觉出珠滚玉盘之感,你却能感觉到,你的手感真是敏锐啊。”
王婶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极是高兴,听风庐里的许多杂事,她便不再做了,覃蓁的脚很快好了起来,便自愿做起了这许多事。只是韦康的病情越来越重,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中,偶尔醒来,也是迷迷糊糊地唤着女儿的名字。覃蓁很难过,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带着不能了的心愿离开,是多么遗憾又伤心的事。
王婶劝覃蓁:“这世上本就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我们尽力就行了。”
覃蓁却控制不住的难过,就像许多年前,娘亲病重,爹爹明知无力回天,却还是不愿放弃的四处寻药,娘亲离世时,爹爹正好出外寻药,那时娘已经极度虚弱了,什么也吃不下,自己便将芑实嚼碎了为给她吃,娘笑得很开心,眼睛却不住地往屋外瞧,显然在盼着爹爹回来,然后就遗憾地闭上了眼。
王婶虽嘴上劝着覃蓁,心里也兀自伤着心:“除了尽力,我们又能如何呢?可怜小姐里生前也是这样,因为患病日久,虚弱得很,却还是担心着离世后,她的爹爹可怎么办。”
覃蓁只觉脑中电花火石一闪,似有什么忽然闪过,忙问:“你说什么?!”
王婶一愣,道:“我说可怜小姐患病日久……”
覃蓁内心惊动,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政旦县主的箫声虽与熏小姐极为相似,连仆人老翁也听不出差别了,但那是熏小姐未患病前的箫声,熏小姐病后,身子虚弱,吹箫对她来说,已成艰难之事,勉强为之,箫声中必是少了劲力,箫音也必是大不如从前了。这或许就是韦康先生所说的那样东西……却不敢露了分毫心绪,只道:“王婶,时候不早,你先休息吧,我也回房歇息了。”说罢,便径直跑回厨房,偷偷提了一桶冷水回内室,又将深衣褪下,只着一件贴身小衣,舀了冷水,自颈倒下。
这秋夜本就寒凉,覃蓁一个激灵,只觉全身直打寒颤。她又舀了一勺,更觉寒凉,心情却激动不已,那样东西,体健之人该如何把握呢,她不知道,可若是自己着了严重的风寒,身子虚弱,或许至少可以试一试……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身子越来越凉,窗外又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更添了一室寒凉。
屋外突然响起杂迭的脚步声,覃蓁心中一惊,觉得莫名的惶恐,竟忘了擦拭身上的水,信手披上衣裳,很快门口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韦先生故去了……”
覃蓁突然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浸入骨髓,彷似连站也站不住……
覃蓁一连病了几日,韦康的出殡就在她的高热和追悔中过去了,她的身子却依旧没有好起来,人常说心病难医,到这会才会出这个道理来,若是早些想明白先生所说的那样东西,也不至于在先生离世前什么都来不及做。越这么想,便越觉得恹恹的,身子不爽利,更经不起车马劳顿,难得丁护卫有心,竟主动提出推迟回广伯侯府的行程。自己是没有自由的家伎,来这里是为韦康先生侍疾,先生故去,自己理当应该立刻回去,推迟归期,不是丁护卫能做得了主的事。何况丁护卫对广伯侯交待的差事从未有过半点差池,听说如今正得广伯侯的器重,前程似锦,现在擅自推迟归期,全然不顾广伯侯可会责罚,实在是出人意料,又让人动容。
澜澜不禁有些惭愧,先前一直觉得丁护卫自自己擅自去提山泉水后,便变得严厉起来,彷似在严密看守着自己,让人好不自在,如今看来或许是自己多心了。
贺大夫也是有心人,虽留了药下来,还是每日都会来请脉,这日,他来的时候,是沉沉的阴天,风紧云低,却毫无雨意,颇是沉闷晦暗。
他搭了很长时间的脉,面色凝重,沉沉道:“你这风寒之症有些奇怪。原本就来得突然,服了几日药,不见好转,倒反似加重了。”